宋瑤觴從后院返回前樓的時候,一路只聽得樓前百姓聚眾起哄的聲音此起彼伏,心中很是詫異:“一大早就這么熱鬧,什么時候這陽順樓現(xiàn)在這么受歡迎的么?”
提裙邊邁步走進陽順樓,繞過進廳屏,宋瑤觴著實被眼前的情景鎮(zhèn)住了。這是官兵過來搜過幾番的情況嗎?
轉(zhuǎn)頭看到在一旁老神在在站著的陳有余,一副看熱鬧置身事外的樣子,不由得走過去閑聊起來,“這是怎么的了,一大早的就鬧事了?”
“可不是嗎,一大早就打起來了,不分青紅皂白的,嘖嘖”,陳有余目視前方,一邊輕搖著頭一邊口中嘖嘖不停,“你看那個白衣服的小個子公子沒?鞭法還是很厲害的,指哪打哪,不帶打錯的。你再看看那個紫衣服的高個子公子,別看他瘦,手里邊沒兵器,但是腳下功夫了得,左躲右閃的愣是沒讓長鞭碰到一點邊兒。還有啊,你看……”
陳有余終于舍得把眼神從前邊的“熱鬧”中挪開來,這一看不禁嚇了自己一跳。這與自己閑聊的不是老板娘宋姑娘嗎。陳有余不禁心中罵娘,罵自己蠢笨,竟是沒發(fā)現(xiàn),趕緊收了嘴中未說話完的話,這一茬,竟僵在了那里。
宋瑤觴正聽得入神,回頭看了一眼僵在那里盯著自己的陳有余,不禁一皺眉,“看什么?接著說???”
“看,看……”陳有余自己緩了緩神,接著說,“看那個白衣公子就是第一次出來跑江湖,沒有經(jīng)驗,咋咋呼呼的。再看那個紫衣公子,明顯就是在逗他玩嘛,就是在戲耍他而已?!?p> 陳有余話音剛落,再看那邊,白衣公子已經(jīng)被神出鬼沒出現(xiàn)在自己身后的自己男子嚇得跳遠了老遠。
“你你你,你是鬼啊,你不是說上樓去了嗎,你什么時候到我身后的?”白衣男子指著紫衣男子,一副吃了蒼蠅的憋屈神情。
“哈哈哈哈……”紫衣男子實在忍不住笑出了聲音,百姓們也跟著大笑起來。
“小公子啊,在你轉(zhuǎn)身的之后,這位公子就已經(jīng)過來了,是你自己沒注意罷了。”
“就是就是,小公子雖然是個快人快語的好人,但是也著實是好心辦壞事了,你看看這里哪還有落腳的地方喲~”
“對啊對啊,這讓我們怎么吃飯啊,還要趕路呢~”
……
百姓們你一言我一語的,話題就扯遠了。眼看著白衣男子慢慢低下了頭,臉上就跟調(diào)色盤似的,一會白一會紅的,紫衣男子于心不忍的咳嗽了一下,打斷了百姓們的議論。
“好了好了,各位,聽我說,在下慕容皝,字元真,實在是不好意思,打擾各位了。這樣吧,還沒吃完飯食的,飯錢算到我的賬上,您大可以自行離開,不用結賬。至于還沒吃的各位,就請您屈尊,移往他處吃一些吧。抱歉抱歉,實在是抱歉。”紫衣男子向四周連連拱手,百姓們慢慢散了。
“那個,多謝。還有,我不用你算賬,我自然會付給店家的,不用你出錢。”白衣男子手指緊緊抓著衣襟,沖著慕容元真別扭的說著。透著倔強和不甘。
慕容元真回頭看著白衣男子的樣子,不覺一笑。他這一笑,倒是讓白衣男子有些惱羞成怒了,扭頭便要離開。
“哎,別走啊,你還沒告訴我……”
“荀灌,我要荀灌?!闭f罷,荀灌轉(zhuǎn)身向著后院客房方向跑出去了。
宋瑤觴轉(zhuǎn)過頭來上下打量了一下陳有余,圍著他慢慢轉(zhuǎn)了半圈。
“怎么了,姑娘。我,我剛剛都是亂說的?!标愑杏喽⒅矍巴蝗粚ψ约号d趣大漲的老板娘,略微有些緊張。宋瑤觴沒有說話,又轉(zhuǎn)了半圈。
“姑娘,您有事就吩咐,沒什么事,我先去忙了,您看這廳里還亂著呢。”陳有余指著已經(jīng)在收拾破爛的伙計們,借口要溜。
宋瑤觴停下腳步,輕聲一笑,“呵,好了,去忙吧,記得去跟那個公子要賠償?shù)腻X。這里可不是善堂,飯錢還有破損的錢,都是要補上的。”宋瑤觴指了指現(xiàn)在已經(jīng)漫步向樓上走的慕容元真,對陳有余吩咐著。那邊慕容元真一個臺階沒踩穩(wěn),差點撲倒在樓梯上。趁沒人注意,趕緊起身繼續(xù)上樓。
陳有余暗地里豎了豎大拇指,心中暗想,“厲害,還是姑娘厲害。跑了一個,跑不了另一個。賠了的錢還是要拔回來的。還好這位慕容公子看起來也不像是缺錢的,不然就可憐咯”
陳有余收回自己的思緒,沖著宋瑤觴微一施禮,一副唯命是從的樣子,“是姑娘,我這就去安排?!闭f罷,陳有余轉(zhuǎn)身離開。
“等一下……”看著陳有余轉(zhuǎn)身,宋瑤觴突然叫住了他。只見陳有余原地穩(wěn)穩(wěn)的站住,然后慢慢轉(zhuǎn)過身來,沖著宋瑤觴偷來一副詢問的表情。
“無事,突然想起來什么事,又忘了,你先去忙吧。哦對了,我這兩日可能不在店中,你多照看些?!彼维幱x微微一笑,轉(zhuǎn)身離開了。
望著宋瑤觴離開的背影,陳有余面無波瀾,再次轉(zhuǎn)身離去。
陽順樓就這樣,就噼里啪啦的收拾聲中,開啟了一天的營生。
日頭西斜,月至中空,彎彎斜斜的掛在云上,擋住了僅有的微末光亮。
陽順樓后院,兩個黑影悄無聲息的躥出,朝著東北方向而去,幾晃身便不見了蹤影。相隔一個院子的偏院中,有一顆矮樹,樹影罩的院子一片漆黑。黑暗中,一只黑貓伸著懶腰,搖搖擺擺的從樹下走出,望了望樹頂,“瞄”的叫了一聲跳了上去,片刻也不見了蹤跡。徒留空氣中一聲似有似無的輕笑聲。
亥時四刻,大司馬府。
府內(nèi)五步一崗,十步一哨,防守嚴密。府外每隔半刻鐘便會有一隊巡邏官兵走過,每隊近三十人。防護人數(shù)不在少數(shù),卻不見多余聲響,可見各個都是精挑細選的高手。
但百密終有一疏,趁著防守空隙,兩個黑影如貍貓般躍上房頂陰暗面,借著房梁隱身其上,未發(fā)出丁點聲音。兩人均蒙著面,穿著黑色夜行衣,緊身利落,與黑夜融為一體。這兩人正是白天修整好的司馬道畿和夏烈。兩人在黑暗中,慢慢探出半個頭,緊緊盯著院中四處的動向。
俯視整個大司馬府,處處燈火通明,亮如白晝。
三個時辰前,宋瑤觴將最新的消息送來。
漢大司馬劉曜自從帶回來晉愍帝之后,便一直身體抱恙,養(yǎng)傷在府中,從未外出。每日府中藥湯不斷,每每百姓從府外路過時,總能聞到苦苦的藥味。就像是人已經(jīng)病入膏肓了一般。但奇怪的是,漢宮中從未派御醫(yī)過來探診。大司馬身為漢主的族弟,又攻下長安,立下大功,如若病情如此之重,漢主竟沒有半點重視,這件事本身便極其不正常。百姓們不曉得其中要害關系,紛紛胡亂臆測,各種版本流行民間。說的最多的,就是大司馬身受重傷,恐怕命不久矣。
而經(jīng)過兩個時辰的百般盤查,在一眾被罰的兵士中,僅撬開了一人的口。
他原本是平陽城下轄郡縣里的一個普通衙役,最近才被上頭調(diào)上來的。如果說有什么過人之處,那就是經(jīng)手的犯人,但凡落他手里,就沒有不老老實實招供的。可是他現(xiàn)今的遭遇,竟是因為自己那所謂的“過人之處”。。別看那人看似弱不禁風,但任你隨意而為,就是不說不動無任何反應。不得不感慨,現(xiàn)今這世上還有如此硬骨頭的人,已經(jīng)不多了
雖然只是短短幾句,但已足夠司馬道畿確定今夜此行。
黑暗中,司馬道畿下與夏烈對視后默契點頭,兩人按照計劃,一人向后搜進,一人向前搜進。躲避著明哨暗哨,兩人并不輕松。
司馬道畿負責搜后院,從行動開始,他的眉頭就沒有松開過,而且眉頭越來越重。大司馬府后院院落眾多,家室成群倒也是累贅,而且脂粉氣太重。這是司馬道畿唯一直觀的感受。
有外圍向里全一個一個院落觀察過來,司馬道畿并沒有發(fā)現(xiàn)異常,最后,司馬道畿落在了后院最中間的院子圍墻之上。后院正中的院子,是劉曜自己的院子。為什么覺得這個院子很奇怪,是因為,相對于亮如白晝的前院和黑暗沉睡的后院,這個院子顯得格格不入。
燈不明不暗剛剛好,顯得不那么重要。院子中時有人走過,但是仔細觀察,會發(fā)現(xiàn),黑暗中暗哨的數(shù)量是前院的兩倍。而此刻,司馬道畿剛落腳的樹干下,便有兩個暗哨。旁邊房頂不知道從哪里跳出來一只黑貓,便立即引得一個暗哨前去察看,看速度和出手力度,可見比之前的暗哨更高一層。司馬道畿不禁將自己隱藏的更深一些。
須臾,緊閉門窗的偏廳中,悠悠的傳出斷斷續(xù)續(xù)的笛音。初時,不成曲調(diào),慢慢的連貫起來。曲調(diào)柔中帶剛,干凈利落。時而婉轉(zhuǎn)時而高亢,似訴似說,似三千飛瀑,似水中明月。
曲調(diào)剛起,前去察看情況的暗哨返回位置,聽著連貫起來的調(diào)子,與旁邊的人居然閑聊了起來。
“聽,又是這首曲子。每天這個時候都要吹上一曲,他可真是心大啊?!?p> “這是哪的調(diào)子?聽著其實還挺好聽的?!?p> “不知道,他不是從西邊過來的么,既然早前在那里封王,那應該是在西邊長大的吧,那這個是長安的調(diào)子?”
“不大是,我聽著倒像是姑蘇那邊的調(diào)子?!?p> “你還懂這個?”
“那倒不是。就是小時候小妹會吹一吹小調(diào),聽著有些像而已?!?p> 而樹上的司馬道畿卻已經(jīng)忘記了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