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蓮把她們的遭遇一一說來，最后再加上自己的主觀意見：“我覺得，我們該進(jìn)去看一下，肯定是我們搞錯了?！?p> “嗯。這鄉(xiāng)壩頭不像城頭，一個場份基本一個姓，這釋迦橋就是十個有八個都姓陳，至于你們說陳老大，又不是只有一個陳老大，就好像我是李老大，大伯也是李老大，大爺爺還是李老大，肯定是你們搞錯了。”李柯非?？隙ń彽囊庖?，說完又輕輕踢了下李如的凳子，“搞快吃完，吃完回去，不要和媽亂說話?！?p> 李如還是吃不下，喝了兩口羊湯就放下筷子，江蓮見狀也趕緊起身。
等兩個小姑娘一走，李柯渾身上下開始止不住發(fā)顫，見到師傅，嘴一張，兩嘴皮就開始哆嗦，一個音也發(fā)不出來。師傅見狀，一腳踹他小腿上，李柯腿一彎，幸虧有徒弟扶著才沒跌倒，他抬頭茫然地看向師傅。
師傅急道：“還愣起干啥子，還不去釋迦橋看哈！墩子上留一個人，把你徒弟些都帶起！”
“謝謝師爺！”李柯徒弟趕緊幫著師傅謝了情，架起李柯就往館子外頭跑，后面還跟了李柯兩個師兄弟。
鵑城只是一個小小的縣城，小到藏不住任何秘密，所以當(dāng)李如正在江蓮家努力壓制自己的悲憤時，有鄰居跑來傳話“家里出事了，你媽叫你趕緊回去！”
李如詫異地看了江蓮一眼，趕緊往陳家巷走，剛到家門口，就見李姆姆已經(jīng)坐在不知從誰那里借來的雞公車上。
“你姐都讓人欺負(fù)了，你還有心思跑出去耍！”見到李如，李姆姆就忍不住把對大女兒的擔(dān)心轉(zhuǎn)化成對小女兒的不滿。
不知道是四海樓的哪個食客，傳話也不傳正確，傳到李姆姆耳朵里的是李欣在陳家受了天大的氣，這個氣不是一家人關(guān)上門就能解決的，驚動了一向好脾氣的李柯前往解決。但李姆姆對自己的大兒子非常了解，那是個一棍子都打不出個屁來的好人，讓他去陳家理論只能是吃虧，有理都會被他自己說成無理，于是為了防止事態(tài)繼續(xù)往惡劣的方向發(fā)展，李姆姆只好親自前往。
“李姆姆，不要說了，我們趕快走，遲了天都要黑了?！蓖齐u公車的張大哥說道。
李姆姆帶著幺女和壯膽的五個鄰居，一行七人，浩浩蕩蕩往釋迦橋走。
到釋迦橋時，天已經(jīng)擦黑。遠(yuǎn)遠(yuǎn)地，那白燈籠燭火跳動在風(fēng)中搖曳，揪動著所有從縣城里趕來的人的心。
“你這個人咋那么不講理哦，上來就要打人，打壞了你賠的起嗦?！?p> “你把我妹兒弄死了，你還有理?！?p> “哪個把你妹兒弄死了？你搞清楚，是她自己跑去上吊。是她給人家尋晦氣！”
“你們是不是看得陳老大家頭沒啥人，就來無理取鬧，想啥子，想訛錢嗦！”
“誒，你們咋子，來人?。∫?dú)⑷肆税。 ?p> ......
李姆姆一行人剛一走近，就聽到院子里鬧哄哄，李柯帶來的都是些半大小伙子，打架沒問題，可是跟婦女們毫無邏輯烏泱泱地吵架那完全就不在一條戰(zhàn)線上。李柯不過一句話，就被院子里女人們的口水給淹沒了。
李姆姆聽到院子里的動靜，臉色大變，不待雞公車放穩(wěn)，居然騰一下從雞公車上跳下來，旁邊一人立馬把拐杖遞給她。李姆姆拿到拐杖往地上一拄，還沒開始挪步，先就哭嚎起來：
“我的兒??！你走的冤啊！你咋就丟了你媽先走了啊！”
李姆姆一開腔，李如憋了小半天的眼淚就忍不住了。院子里的人，聽到外面的響動，也探頭來瞧。李柯兩步躥出來和李如一左一右扶住李姆姆。李姆姆還在哭嚎，她千算萬算都沒有算到是李欣死了。
“幼年喪母，中年喪偶，晚年喪子，人生三大苦事，事事都被自己遇到”，李姆姆是越想越傷心，哭得也是越來越悲切，嘴里吐出來的句子，字字錐人心。院子里原本鬧哄哄的女人們也都安靜下來，她們可以對著李柯吼，但卻不能對一個哭泣的母親做出任何無禮的行為。
在李姆姆的哭訴中，院子里的人為他們母子三人開辟一條道路，直通李欣的靈柩。李欣躺在那里，已經(jīng)梳妝打扮過，像平日一樣安安靜靜。
“大姐，你不要睡了，快起來，我和媽，還有大哥來接你了，我們回家?！崩钊缈薜?。
李柯徒弟小森是個伶俐的人，當(dāng)李如一說要接李欣走，他就眼睛滿院子轉(zhuǎn)，一眼就瞄到放在柴房的板車，當(dāng)下就和師兄弟把板車拖出來，要去搬靈柩。
“誒，誒，誒，你們干什么！放著，不準(zhǔn)動！”任外面鬧翻天，一直避而不出的陳老大兩公婆這時候終于從屋里頭鉆出來。
男的個頭矮小穿件半新黑棉袍，頭發(fā)稀疏油膩貼著腦袋，泡腫眼、眼角還耷拉，兩撇干枯的胡子掛到了唇下，面色灰敗無光，給人感覺鄙陋猥瑣。李如無法想象自己漂亮的、身材傾長的、愛干凈的姐姐居然嫁的是這么一只老鼠！
就在李如恍神的那么一瞬間，陳太太已經(jīng)走一步喘兩下，攔在靈柩前，小森他們可真不敢把她怎么樣，怕再鬧出一條人命。
小森怕，李如可不怕，心神一定，上前就要把陳太太推開：“那是我姐，憑啥子我們不能帶走。留這里干啥子，讓你們欺負(fù)著耍？”
“這是個意外，我們也不想的。”因?yàn)槔硖?，陳太太只能無力地辯解。
“意外？怎么個意外法？自殺是意外？你倒是好好給我說說，不是你們欺負(fù)人，不是你們欺人太甚，我姐會想不開！”李如悲憤無比。
陳太太畢竟是久病之人，受不住李如這推搡，旁邊有好事鄰居推了一把縮在旁邊嘀嘀諾諾的陳老大要他上前幫忙。那李柯見陳老大介入兩個女人之間，害怕幺妹受到傷害，他也趕快上去。陳家這邊見李柯這個壯漢過去了，于是立刻又圍上兩個莊稼漢要掀開李柯；見此情況，李家不示弱，推雞公車的張大哥、墩子上耍刀的小森兩兄弟，摩拳擦掌，奮勇而上......
一時間鬧鬧哄哄，吵吵嚷嚷，就在靈柩前，這個的拳頭碰到了那個的臉蛋兒，那個的大腳踩上了這個腳背，你說我野蠻不講理，我說你喪盡天良沒道理！
此時沒人管的李姆姆還坐在地上捶著地，哭嚎，她披頭散發(fā)，眼淚早已經(jīng)流盡：
“......我的兒啊，你走的冤，你在黃泉路上等等你的媽......”
“......哪個砍腦殼的把你逼上了絕路，你給媽說，媽曉得找他拼命。媽一把年紀(jì)也活夠了。我的兒??！你還年紀(jì)輕輕，你何苦啊......”
在李姆姆不遠(yuǎn)處是平樂寺的和尚，不管院子里拳頭和腳怎么飛，不管老婦人哭得有多悲，他們依然在閉眼誦唱：
“......多言多慮，轉(zhuǎn)不相應(yīng)。絕言絕慮，無處不通。歸根得旨，隨照失宗。須臾返照，勝卻前空。前空轉(zhuǎn)變，皆有妄見。不用求真，惟須息見。二見不住，慎莫追尋。才有是非，紛然失心。二由一有，一亦莫守。一心不生，萬法無咎。無咎無法，不生不心。能隨境滅，境逐能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