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夭夭》第十章

　　三年過去了。

　　我恢復(fù)了過去一多半的修為，可以附身在宮人身上，也能勉強(qiáng)凝聚成人形四處走動。我看到失寵的嬪妃在荒涼的宮殿里終日看著太陽打發(fā)光陰，看到年邁的宦官說起身世聲淚俱下，看到白頭宮女思念故里神色蒼涼。我也看到小宮女偷偷愛戀著御前侍衛(wèi)卻不敢表白，看到新入宮的貴人滿懷憧憬又傷心落寞——看到那些新鮮明媚的顏色，后來都蒙了塵積了灰。

　　他們被宮規(guī)困在這里，我們被結(jié)界困在這里。都是一樣的動彈不得。

　　我和阿笑說的話題，漸漸變成了“等我們逃出去之后”。等我們逃出去之后，我要帶他先逛遍京城最熱鬧的酒樓、茶館、戲院，然后我們要在一個春天的早晨出發(fā)，一路向南，前往唐詩宋詞里寫過無數(shù)遍的“日出江花紅勝火，春來江水綠如藍(lán)”的江南。我們要沿著長江泛舟而上，穿過“兩岸猿聲啼不住，輕舟已過萬重山”的三峽，踏上“忽如一夜春風(fēng)來，千樹萬樹梨花開”的雪山大漠。等把天下都走遍了，我們就去海邊，造一艘大船，出海去看“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去尋找傳說中的鮫人和龍族。

　　可是這一切，都得等到我們逃出去之后……我們怎樣才能逃出去呢？

　　皇帝四十歲那年的壽誕特別隆重，請了民間有名的南戲和昆山腔班子來唱戲?；视H國戚、文武大臣都帶著家眷來宮中參與慶賀。從宮門到大殿，一路香風(fēng)招展，錦繡成堆。后宮里眾妃子更是穿上了新款的宮裝，珠簪寶翠，個個打扮得雍容華貴。眾人費(fèi)盡心思投其所好，準(zhǔn)備精美的歌舞和貴重的賀儀，務(wù)必要在這一天把皇帝哄得開開心心的。

　　阿笑對于宮中的熱鬧一向反應(yīng)冷淡，不管我怎么攛掇他去看，他總是說:“你去吧，回來告訴我有多好玩?！?p>　　“可是我想和你一起去?！蔽彝现氖郑蔚孟窀」肺舶?，“去嘛去嘛，反正別人都看不見你。”

　　“皇上壽誕總會請一些道教真人和佛門高僧來祈福。萬一他們中有高手，能看出我們的妖身怎么辦？”

　　他這么一說，好像也有道理。

　　我事先踩點(diǎn)，看中了一處大殿的屋頂，地勢高，能清晰地看到戲臺，一旁有飛檐，正好可以遮住我們的身影。因?yàn)榫嚯x遠(yuǎn)，只要我們小心翼翼不泄真氣，就不會被任何人發(fā)現(xiàn)。

　　我?guī)е爝^人群，從大殿后方的僻靜之地飛到了屋頂上。我穿著宮女的絳紅色裙衫，阿笑穿著偷來的侍衛(wèi)的天青色袍子，我們在滑不溜腳的琉璃瓦上坐下來。那是舊歷的十一月初，天空中只有一痕淡淡的新月。滿天星斗燦爛，天河從我們頭頂流過。清凌凌的寒風(fēng)帶著鑼鼓聲吹過來，我看著阿笑，他蒼白的臉上有一抹嫣紅，雙手把我的手握得很緊。

　　我把皇帝指給阿笑看。萬貴妃因病沒有出席，皇帝也顯得有點(diǎn)心不在焉。但是眾人齊心協(xié)力，營造出一團(tuán)和氣的景象，皇帝自然也不能不配合。

　　那晚戲班演的劇目我已經(jīng)忘了，因?yàn)楦舻锰h(yuǎn)，唱詞聽得不是很分明。只記得戲臺上幕布招展，被明燈一照，就像一座海市蜃樓。戲人舞動水袖，在絲竹聲中款款吟唱，極盡悲喜之態(tài)。我們靜靜地看著，偶爾互相對視一眼，他從來不笑，但眼睛里滿溢著光。

　　那天的煙花放了很久，看完時已過了三更，寂靜暗涌上來。盡管露天很冷很冷，但是阿笑整個晚上都站在星空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