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能說也不能動，她沒法回頭望一望，可她知道，貴妃就站在皇帝龍衣的陰影中，穿著青葉色的衣裙，低垂著黑黑的長睫，也許還在輕拭著眼淚，把自己隱藏得像個平凡無奇的宮女，眼睜睜看著她替她像飛蛾撲進火中。
她在宮娥的扶抱下木然地移動著，走過一個個怒目而視的羽林衛(wèi)土。她忽然在隊列中看到了元穎的臉，那樣英武，那樣年輕。那一刻時間仿佛被拉長了，她在貴妃的軀殼中尖叫著，祈望著他看一看自己的眼睛他會看出阿蠻在烈火中灼燒的靈魂——可他沒有，他滿面都是立功的喜悅與痛快，已經(jīng)無暇再顧及藏在眼神最深處的秘密了。
她遙遙望見了佛堂前的梨樹，樹枝上已掛好了白綾，落花與月光鋪成一條縞素之路。只消一刻，再等那么一刻，這個秘密就被徹底封存了。也許元穎會來參與驗尸?畢竟他有個疑心病重的上司……情人變成陌路的悲傷不過幾天就能風化淡去，他畢竟是幸運的，他不會知道自己親手葬送的是誰。
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她是注定死在這場永遠沒法結(jié)束的幻術(shù)中了。
“等一等……”她聽見身后有人輕聲開口，以為那是幻覺，是自己在心中嘶喊的回聲。
“等一等?！辈皇腔糜X，有個女子在高階上說話。
“你們?nèi)急或_了?！彼^續(xù)說看，聲音開沒有提高，卻一字一字在靜夜中聽得真切，“她是假的，是一個替死鬼，不過是幻術(shù)易容罷了!”
皇帝目眥欲裂地瞪著她，瞪著一直乖巧安靜的小女兒忽然掀翻了一切。他只嘶啞地喊出一個“你”字就不能成聲，倉皇地看向身后瑟瑟發(fā)抖的“阿蠻”。
廣寧公主神態(tài)倨傲地看了他一眼，恍如在打量一個陌生人。她一把抓住了“阿蠻”細細的手腕，將她拖出了人群的庇蔭:“事到如今還要裝下去嗎?貴妃娘娘!她可是要替你去死，要被活埋在地下的人，你就這么無情無義不送她一程?”
階下六軍一片嘩然，爭著向前擁擠，那兩個扶持“貴妃”的宮女六神無主，忽然覺出她的手臂一瞬火燙，一瞬冰涼，不知從何而來的旋風鼓起她的裙裾，讓那織物表面滑過一陣陣電流的火花。而她的臉，她的臉竟然如同水波一樣顫動著，蕩成一片模糊的漣漪。
堂下的“阿蠻”也痛呼一聲，緊緊捂住了臂膀——從她戴著紅玉臂環(huán)的肌膚開始，火燒的刺痛一波波蔓延，那臂環(huán)竟像火圈一般綁著她不得松開。而她的面目，也在眾目睽睽之下變得模糊難辨。
下一個瞬間，藏在衣袖下的玉臂環(huán)崩裂成了碎片，像兩朵小小的血紅星云散落在階前。而相隔幾步之遙的兩個女子，同時掩著面目發(fā)出了尖叫，同時脫力萎頓于地——她們再次抬起頭時，一切都沒法再遮掩欺瞞——幻術(shù)的力量終于崩潰，真面目毫無保留地暴露在人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