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域滄溟宮內(nèi),偌大的宮殿空蕩蕩、冷寂寂。魔君正坐在她那把丈余寬的虎皮大椅里,擎著琉璃盞,瞇眼品著這最后一壇梅花醉。
整個魔域皆知,魔君吃酒時(shí),不喜任何人在場。若犯了忌諱,魔君保證不會讓那人活過三息。此時(shí)宮外的魔衛(wèi)靜若石像,滄溟宮方圓數(shù)里除了風(fēng)與塵,不見任何動靜。
那高椅上的女子長發(fā)高束,頭上插著一方紫金扣,柔順的長發(fā)垂至腰際。身穿窄袖長袍,血紅的長袍繡著大片金色的曼珠沙華,裙擺鋪陳在長椅上,垂至地上。
光潔的額頭下長眉入鬢,一雙丹鳳眼似笑未笑裝滿了嘲諷,堅(jiān)毅的鼻梁高聳而立,愈發(fā)襯得五官立體,眉目如畫。
此刻那棱角分明的紅唇正吞下最后一口梅花醉,森白纖細(xì)的五指合攏,晶瑩剔透的琉璃盞化為齏粉從指縫間簌簌而下。冷冽的袖風(fēng)掃過,那梅花醉的壇子飛到大殿正中,嘩啦一聲清脆的碎裂聲,引得魔君勾唇一笑。
無聊的雙手墊于腦后,伴隨著一聲嘆息,轉(zhuǎn)身躺在虎皮大椅上,金絲墨靴上一串血玉小鏈發(fā)出清脆的叮當(dāng)聲,鳳眼半闔睫羽如扇,嘟起紅艷艷的嘴唇嘖了一聲,“沒酒喝了呢!”
此時(shí)一縷黑霧從外邊飛旋而來,直沖魔宮而去,看那繚繞的姿態(tài),在外值守的魔將放下了本欲阻擋的刀戟,紫紅的星眸閃過一縷不易察覺的失落。
那人畢竟是不同的。
那黑霧忽又纏繞回來,繞著這魔將周身轉(zhuǎn)了一圈,在他身前凝出人形,墨青色的衣袍映襯的那人更加的威勢逼人,微微勾起的唇角如隨時(shí)都會抽鞘的彎刀,邪魅嗜血,那吐出的聲音極為輕緩而輕佻,“怎么了,岳岳,看見青冥哥哥為何如此幽怨?”
那被稱作“岳岳”的魔將紫紅的眸子射出寒光,手指緊扣刀鞘,微抿的嘴唇吐出兩個字:“找死!”
青冥雙手捂胸,劍眉微蹙,蹬蹬后退兩步,“岳岳真是好狠的心哪!才幾日不見,就將哥哥的情義忘到天邊去了!”
岳岳目眥欲裂,噌的一聲將刀拔出,手下不停,卷著寒風(fēng)向青冥掃去,刀風(fēng)落地,砸起一道深溝。
那墨青色的身影已經(jīng)遠(yuǎn)去,懶懶的聲音帶著笑意傳來,“岳岳的火氣真大,我去找宮婢們給你沏杯茶來?!?p> 青冥走進(jìn)滄溟宮,周身冷冽的氣質(zhì)剎那間消失不見,此刻如同一個跳脫頑皮的少年,踏步走到魔君身旁,坐在腳踏上,獻(xiàn)寶似的從袖中拿出一個玉瓶,“阿寧,我此番出去得了一個寶物回來,想著你一定能用得上?!?p> 云寧瞥了一眼那玉瓶,伸手接過,“這是何物?有何妙處?”
青冥洋洋自得的說道:“此瓶制作精巧,里面也大有乾坤。這玉瓶材質(zhì)與女媧補(bǔ)天所用五彩石同出一脈,吸收天地靈氣,日月精華,冰摧不裂,火熔不化,可容天地萬物……”
云寧將瓶子扔到青冥手里,懶懶的說道:“我不缺寶物,你拿去自個玩吧。”
青冥抱住玉瓶,試探著說道:“阿寧,那血池之水浩渺無邊……”
云寧猛地睜開雙眼,黢黑的眼瞳宛如深淵,她從青冥手中再次拿起玉瓶,“你的意思是,將血池之水引渡到玉瓶中?”
青冥點(diǎn)點(diǎn)頭,說道:“不錯!那樣不是就能找到小白了嗎……”
話還沒說完,眼前一花,長椅上已經(jīng)不見人影,青冥氣的甩袍站起來,將沒說完的話咽下去,一腳踢翻了長椅旁的燈柱,拳頭大的夜明珠咕嚕嚕順著臺階溜到了大殿門口,停在了兩人腳下。
身穿青衣紫金冠的男子俯首撿起夜明珠,看青冥那發(fā)黑的臉色,搖了搖頭笑問道:“你這是在跟誰置氣呢,一回來就發(fā)那么大的火?”
青冥沒好氣的回答:“關(guān)你屁事!”
旁邊那身穿月白緞的女子捧過來夜明珠,將它當(dāng)做溜溜球扔起又接住,走向燈柱,嘴里嘖嘖嘆了幾聲,“真是折磨啊,小心肝又痛了!”
青冥看著明顯是看戲的兩位,眼睛瞇了瞇,穩(wěn)定了一下心神,涼涼的看了一眼那男子,才說道:“風(fēng)里姣姣,我的心肝痛不痛,用不著你操心。你還是問問敖丙的心肝痛不痛吧!”
風(fēng)里姣姣沒接住的夜明珠又轱轆轱轆滾到了敖丙身邊,青冥走下臺來,拍了拍風(fēng)里姣姣的肩膀,說道:“聽說人間那話本子里說的都是龍鳳呈祥的故事,不知這真正的龍、鳳什么時(shí)候呈祥?。肯M灰冒?!”
青冥看著呆若木雞的兩個人,哈哈大笑而去,心中的不郁也漸漸消散了許多。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執(zhí)念,每個人也都有自己的宿命。有些人小心翼翼只盼細(xì)水長流,有些人熱烈如火隨時(shí)可以粉身碎骨,無所謂對錯,無所謂進(jìn)退,都是根據(jù)當(dāng)下的局勢所做的最合適的選擇而已。
如今卻是分外想念小白的張揚(yáng)肆意,從來都是做自己。只可惜他在那血池中已浸泡百年,忍受惡鬼噬身之痛,不知是個什么樣子了。
……
云寧順利的穿越幽冥地府的重重禁制,站在血沫翻騰的血池前,那里仍有無數(shù)的惡鬼怒吼撕咬。若想在這千年的滌蕩中存活下來,只能靠自身堅(jiān)不可摧的意念抵抗,一旦那意念松懈,便給了其他惡鬼可乘之機(jī),瞬間魂飛魄散。
這血肉模糊的生靈涌動中,不知哪一個才是小白。
云寧將玉瓶祭于血池上空,催動咒法,那血池中原本奔騰不息的血沫便都倒流而上被吸在玉瓶中,漸漸裸露出黑糊糊的河床,淤泥里仍然翻涌掙扎著斷肢殘骸,有那稍有意識的,便越過一層層的尸山,向岸上爬去,只是一接觸到岸邊的禁制,便都化為了灰燼。
身后一個涼涼而又滄桑的聲音傳來:“這幽冥血池有自身禁術(shù),只要進(jìn)入其中,不到時(shí)間,出來了也是魂飛魄散。你確定要這么做嗎?”
轉(zhuǎn)頭看去,是一個身穿玄衣布裙的老嫗,雖老態(tài)龍鐘,可那眼睛卻黑亮潤澤,一頭雪白的銀絲高盤發(fā)髻,她走到前來,淡淡的看著血池,說道:“阿寧,好久不見,你還是這么的光彩照人,還是這么的……缺心眼?!?p> 云寧冷冷的說道:“阿瑤還是這么的毒嘴毒舌。也是,你長在帝王之家,本就見不到世間真情,自然不明白我為何要這樣做?!?p> 孟瑤瞳孔縮緊,眼中掙扎著復(fù)雜的情緒,“是啊,我見到的真情本就少,平生所見,不過那一兩個人而已,卻都因你而死了,你將天下攪和的人仰馬翻,還有什么不甘心的呢!”
云寧哈哈大笑道:“這怎么能夠呢,最該死的還沒死呢……”
“可是不該死的卻死了!”孟瑤厲聲喊道。
這天地間的角逐,每個生靈都是棋子,有些人為了成全,選擇讓自己死,有些人為了成全,選擇讓別人死。
最終,誰該死誰不該死,自己說了算嗎?
不過,阿瑤,謝謝你讓我忘記自己是誰,也謝謝你讓我想起自己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