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座上明帝一直態(tài)度未明,不知道是一直隱忍不發(fā),還是為人所制,眾臣們正自惶然無計,此時見李晏突然出現(xiàn),眾人都如找到了主心骨一般,一時眾人或期待、或焦慮、或驚慌的眼神都聚到他身上。
丹墀之上的蘇厚照也靜靜地看著越走越近的李晏,只是他的眼神里充滿了殺機。他心中一直擔憂李晏會壞了他的事,沒想到一語成讖。雖然此時還看不出李晏能做什么,但這般意外出現(xiàn),只怕不能善了。他的嘴邊忽然浮起莫名笑意,李晏可以制造意外,他也能,他倒要看看,最終誰的意外更能左右人心。
李晏先向明帝行了禮,說了聲,“參見父皇?!泵鞯鄱苏?,看去似在淡定受他的禮。李晏直起身來,面上雖是泰然神色,但心中卻有些焦慮。明帝如此表現(xiàn)應是被控制住了,看懷恩距明帝如此之近,說不定控制明帝的人就是懷恩。既如此,他投鼠忌器,做出的每一步?jīng)Q定都需深思熟慮。
李晏抬頭掃了眼不發(fā)一言的祁暮云,目光落在蘇厚照臉上,目光似譏似諷,“蘇大人隨便推個人出來就是皇室血脈,這般輕輕巧巧怎能令人信服,要知道皇室血脈絕對不容混淆,不若讓宗人府取來玉牒好好查查?!?p> 眾臣紛紛道:“就是,皇室子弟都是上了玉牒的,是不是皇室血脈一查便知?!?p> 蘇厚照淡淡道:“不必查了,李暮并未錄入玉牒?!?p> 此言一出,祈安殿內眾皆嘩然。
蘇厚照卻未見慌亂,繼續(xù)道:“雖未入玉牒,但老臣亦有證據(jù)?!彼钢砗髢缺O(jiān)手上捧著的托盤,“證據(jù)就是這里,諸位請便?!彼幻嬲f,一面命那內監(jiān)捧著托盤下去給眾臣傳看。
眾臣一時都湊上前來,只見那托盤之內是一封手書及一只玉佩。手書是攤開的,上面寥寥數(shù)語,
“梅兒:昨夜小樓驚風雨,你睡得可好?不過一日未見,卻恍如三秋。古人誠不欺我。驚聞夢蘭有兆,甚喜甚喜。孤納妃數(shù)載,一直無后。你乃孤之福星矣。孤聞后夜不成寐,你說,孩兒取名‘暮’字可好,回看射雕處,千里暮云平。你我的孩兒,來日定是不世英杰,胸懷天下。你且放心,孤不日到陛下面前求肯,納你為良娣,自此你可長伴于孤身邊?!边@封手書竟是一封情書,書至最后是一紅色私章,赫然是“子然”二字。眾臣中有知道的,“子然”正是李景初的字。
旁邊的玉佩是極好的羊脂白玉,雕工極精,雕得乃是五爪金龍。按制,只有太子才有資格配五爪金龍的圖樣。
單看這兩樣,李暮是李景初之子的身份顯然是真的了。
“即便當真是先朝景初太子的血脈又如何?”有人越眾而出。蘇厚照定睛一看,卻是右丞范嗣宏。范嗣宏清瘦矮小,語聲卻是鏗鏘有力,“既是未入玉牒,便是身份未得皇家確認,如此便是名不正言不順,怎能還妄想染指我大楚帝位,傳出去豈不讓天下人恥笑!”
范嗣宏一向對明帝忠心不二,他會跳出來,蘇厚照倒也料到了,只是未料到他會沖得如此之快,大有爭當先鋒之勢。大家都是浸淫官場多年,深諳為官之道,他以為范嗣宏多少會觀望一刻。他不知道為什么,李晏卻是知道,范嗣宏便是他回京后命秦江池所見之人。范嗣宏與蘇厚照同列朝中左右丞相,朝野影響力自是非同小可,假使范嗣宏能第一時間表明態(tài)度,后面有搖擺不定的朝臣自會在心中掂量掂量,怎么做才最合適。
果然,范嗣宏一說話,因那兩樣證物有稍稍傾向外心思的朝臣立時都警醒起來。
“此言差矣?!遍_口的是禮部尚書滕弘,他一貫是蘇厚照一派的擁躉?!安徽撋嫌耠号c否,血脈總是真的。古來有云,立嫡以長不以賢。禮不可廢,如此才可順應天命,制于宇內,安于天下?!?p> 秦江池沉聲道:“滕大人也說要‘制于宇內,安于天下’。如今陛下已登基數(shù)載,勤政愛民,現(xiàn)下四海升平,百姓和樂。若是此刻再提什么先朝之事才會引得宇內不安。往事已矣,過去了就是過去了,何必再揪著不放?!?p> 滕弘并不放松,“治國要有章有法,方使天下人信服。如今事實俱在眼前,怎可輕輕放下?”
李晏淡淡插入,“那滕大人覺得是‘安天下’重要,還是‘立嫡長’重要?”滕弘一臉得色,“自然是都重要?!薄叭舴且x其一呢?”李晏又問。滕弘不假思索,“自然是‘立嫡長’重要。”話一出口,便覺不對。
李晏神情倏然變冷,“滕大人在朝多年,竟連什么是為官之道都不明白了么?秦大人,”李晏轉向秦江池,看都不看滕弘一眼,“你來告訴他,為官之道是什么?”
秦江池向李晏稽首,接了這個令,再轉向滕弘時,已是站得筆直,盡顯一派文人昭昭風骨,“滕大人,為官之道,便是忠君為國,上察圣意,下體民情,潛心做事,用心履職,如此,天下才可長治久安。所以,歸根結底,為官便是為了天下之安。滕大人,你著相了?!?p> 滕弘語塞,滿面通紅,冷汗涔涔而下。
那邊范嗣宏已帶頭跪下,向著明帝道:“陛下,還請收回成命。”他這一跪,眾臣自然紛紛跟從,當中有想附會蘇厚照的,如滕弘之流便站著不跪,只是面對跪伏一地的臣子,這些人顯得頗有些鶴立雞群,當中有意志不堅的,猶猶豫豫也跪了下去。
明帝抬了抬袖子,似是要說什么。
蘇厚照忽然嘆息一聲,“其實,老臣活了這許多年,該看的也看了,該有的也有了,原本也不是想爭什么嫡長之事,只是當年無意間知曉了一些舊事,心中不平罷了。”
眾人聞言一愕,聽蘇厚照話里的意思似是還有什么難以啟齒的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