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晏已痛得臉色煞白,話都說不出來,卻還向言歡轉過臉去,唇邊勉強露出個笑意給她,似是在告訴她不要擔心。
那邊明帝和李倫都是一臉驚訝。李晏進殿這么久,一直從容淡定,娓娓而談。言辭間有理有據,思路清晰,令人根本想不到他身上還帶著如此重的傷。
司徒遠已開始給李晏處理傷口,懷恩指使著小內監(jiān)遞熱水,遞傷藥、遞布巾。
李晏一任眾人忙亂,面上卻什么表情都沒有,仿佛受傷的并不是他。言歡站在他身側,暗暗去握他的手,沒成想他急忙反手握來,一握之下,便不再分開。
過了好半晌,李晏身上的傷都已裹好。司徒遠方向明帝道:“萬幸毓王殿下都只是外傷,臣會定時給殿下換藥,當可無恙?!?p> 明帝放下心來,問李晏,“寧之,你這傷是怎么回事?”
李晏并沒有直接回答,卻道:“父皇,兒臣前些時日上書說去北邊州縣處理豪民兼并田畝之事。實際上,兒臣是去了北邊沒錯,但處理的并不是田畝之事。兒臣是去了位于錢江之西烏山縣的烏山銀礦。”
言歡一愕,李晏竟是去了烏山銀礦,那個她自虞子衡口中聽來,因暴雨現世引得世人驚鴻一瞥,又因暴雨再度隱匿世間,據說是上古戰(zhàn)場有無數冤魂索命的不祥之地。她關注烏山銀礦是因為李恒的異常表現,從容九再到虞子衡才約略知道了一些。但她完全沒想到,李晏竟是因為去了烏山銀礦才離開了這么多時日。
明帝也是愕然,“烏山銀礦早已被毀,且已封于山底,你去那里做什么?”
李晏想要站起身來,明帝卻道:“你身上有傷,坐著回話吧?!?p> 李晏身上的傷一陣疼似一陣,他額間冷汗直冒,便依言坐好,“兒臣發(fā)現綴錦閣內院子下的密室后,便派了人偷偷注意著澄王府?!彼嘈Γ皟撼嘉戳系奖砻嬉慌砷e散的澄王府竟是臥虎藏龍,沒多久就被李恒發(fā)現。李恒怕是以為兒臣發(fā)現了什么,所以,幾次暗地里派了刺客來行刺。”
明帝瞇起眼睛,“他竟然派人行刺你?你為何未向朕說?”
“當時兒臣手上并無證據,貿貿然來父皇這里只怕是操之過急?!崩铌檀瓜卵酆?。那段時日他過得頗為艱難,一方面是施計讓言歡離開了他身邊,但心中卻是日夜無休止的惦念;另一方面殫精竭慮地暗地里查著李恒之事,又要應付時不時的刺客來襲。他雖然手中有了李恒謀害明帝和太子的證據,為求穩(wěn)妥,也為了深挖下去,便未忙著向明帝稟明一切。
他忽覺手心一動,才發(fā)覺手里還握著言歡的手,觸碰之間,柔弱無骨,溫潤細膩,一如上好美玉。心中不由一暖,遂握得更緊。
常陽殿外,夜色深濃如重墨,濃得似是化也化不開。殿內,眾人都是靜氣斂息,聽著李晏的講述。
李晏派了人在澄王府附近一連守了好幾日,發(fā)現了一點奇異之處。就是澄王府中一個大管事模樣的人每日里都會到城郊的一個叫桃源的莊子上去。李晏查了桃源莊,桃源莊也在澄王府名下,位于遠郊,距開陽城有相當一段距離。這桃源莊名字雖美,然地處偏僻,小而貧瘠,莊戶也僅僅十幾口。
其實,表面看起來就是府中管事巡查自己管理的莊子,并沒有什么問題。但是,這樣小又不起眼的莊子,值得一個大管事幾乎每日勤勤懇懇地來來去去,早出晚歸,讓人總是覺得有些異樣。李晏便對那個桃源莊上了心,便派了幾個人扮做走岔了路的客商去探個究竟,只是,派去的人在還未接近桃源莊的時候即被一群流民模樣的人阻住了去路,根本接近不了。
這些更加深了李晏的懷疑。因此,他便親自帶著飛羽衛(wèi)中精銳于夜深人靜之時冒險探莊。他們這批人個個都是好手,仗著藝高人膽大,倒也無聲無息地混了進去。
桃源莊里不過是十數間草房,東倒西歪,顯得有些破敗。若不是事先知道這莊子有異,只怕白日里經過還會以為這里已為人所棄。
深夜里的桃源莊安靜異常,仿佛沒有人跡。但李晏并不敢托大,異常小心地一路探查過去,卻發(fā)現并無任何異樣,直到看到莊后那個又大又堅固的糧倉。照理說一個破敗不堪的小莊子,竟會有那般修飭嚴整得過份的糧倉,怎么看都讓人覺得違和。因此,李晏便留了人在外守著,他帶著幾人偷偷進了糧倉。
甫一接近,李晏便發(fā)覺附近有人,人數還不少。桃源莊其他地方空空落落,獨有糧倉這里布了人手,因此,這個糧倉的重要性不言而喻。但李晏此次來這里的本意也只是試探,因此,并不想與對方碰面,從而打草驚蛇。因此,他們來時身上都帶了迷香。
迷香的確有效,他們還沒有跟那些莊戶模樣的人正面杠上,對方便已被他們迷倒了過去。也許是他們的運氣,也許是對方認為這個不起眼的莊子不會引起人的注意,駐守的人并不是什么絕頂高手??傊?,他們順利地進入了糧倉。經過空落落的第一層,下到第二層的時候,發(fā)現糧倉里囤的竟不是糧食,而是一箱又一箱白花花的銀錠。就在那些嶄新的箱封上,落有“烏山”字樣。
殿內眾人聽到這里,心中都是驚駭不已。要知道烏山銀礦已被毀經年,市面已少有烏山出來的白銀。此刻隸屬于澄王府的桃源莊里竟然會出現來自烏山的大批銀錠,讓人不由細思恐極。
眾人都不敢說話,便都拿眼偷偷去看案后的明帝。
明帝雖然依舊是坐在那里,但身形緊繃,整個人已如出鞘的劍一般,周身俱是寒芒和冷意。他近些年因為年歲漸長,身衰體弱,早已如明珠入匣,光芒盡斂。但此刻心中震怒,不自覺便帶了出來。
帝王之怒,自是不凡,殿內的空氣仿佛都冰了幾分,一時四下里靜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