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歡只覺得肩頭的衣服一陣濡濕，知道紅綾哭得厲害，心中自也是難過，便安慰地一下一下地拍著她的背。耳聽得紅綾漸止了哭聲，在她耳畔低低訴說，“當(dāng)年，奴婢跟大家一起被下了獄。奴婢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知道，就只會哭。然后便到了那一日------”
言歡感到紅綾緊緊地抓住了她的衣襟，耳聽得她聲音驚懼，“那一日有個大官來傳旨，說是要全部處斬。奴婢哪經(jīng)過這個，立時便被嚇暈過去了?！?p> 紅綾從言歡懷中直起身來，滿面疑惑，“奴婢醒過來的時候，竟然已身在遠離開陽城外的一家客棧，也不知是誰救了奴婢”
“為人所救？”言歡反問，紅綾重重點頭，“那客棧老板說是個黑衣人將奴婢送到那里，留了些銀錢便離開了。不僅如此，那救命恩人還給奴婢留了些盤纏?！?p> 言歡若有所思，當(dāng)年她也是被神秘人救出了大理寺獄，也不知與救紅綾的是不是同一批人。這些人到底是誰，施恩不圖報，這么多年也沒有露過面。
耳聽紅綾繼續(xù)道：“奴婢在客棧呆了三日，并未見到救命恩人。后來奴婢聽說，言府其他人都已被斬首。奴婢心如死灰，又不能做什么，便一路向南方去了。后來，奴婢實在是惦念開陽?！彼拖骂^，眼淚一滴一滴落在衣襟上，慢慢洇開來，像是一朵朵開到極處的紫色花朵，“雖然府里的人都不在了，但是奴婢還是覺得，只要在開陽，就能距離大家近一些。所以，奴婢幾經(jīng)波折，還是回來了這里?！?p> 言歡聽到這一句，心中一陣抽痛。紅綾只覺得握著她的手轉(zhuǎn)涼，側(cè)頭看向言歡，發(fā)覺她臉色不佳，疑惑道：“小姐，您怎么了？”
言歡只覺心口煩悶，腦中轟鳴作響，面頰上飛速沒了血色，紅綾一驚，提高了聲音，“小姐?！?p> 她話音未落，殿外已沖進人來，是李晏和白伊、白華。
李晏三步并作兩步奔到床前，一把將身形搖搖欲墜，似乎下一刻便要暈倒的言歡攬入懷中，急急吩咐后面跟進來的白伊，“快把太醫(yī)準(zhǔn)備好的藥拿來?！?p> 紅綾一陣愕然，不由站起倒退了幾步，眼見面前一陣忙亂，取藥取水喂藥安撫。過了半晌，方見言歡面色好轉(zhuǎn)了一些，但也是無力地伏在李晏的懷里，做聲不得。
李晏看著紅綾的眼神有隱隱的不滿，聲音冷冷如冰，“你方才都做了什么？”紅綾嚇了一跳，只覺局促，訥訥道：“是不是、是不是奴婢說錯了話？”
言歡勉強抬起手，去牽李晏的衣袖，嗔了他一眼，低低道：“跟紅綾沒有關(guān)系，你不要嚇?biāo)！崩铌獭班拧绷艘宦暎觳辉僬f。
言歡向著紅綾微笑，雖然那笑容弱小得仿佛被暴雨即將打落的小花，看在紅綾眼里，卻覺得莫名的溫暖。只聽她道：“紅綾，不關(guān)你的事，你不必自責(zé)，是我身子不太好。后來怎樣了，你接著說。”
“小姐怎么會身子不好？”紅綾疑惑，她這才發(fā)現(xiàn)言歡與當(dāng)年有些不同，當(dāng)年她還在喬裝少年郎，瀟灑風(fēng)流，神采飛揚，身手又好，從來不肯好好地呆著，總是和顏清逸、虞子衡兩人偷溜出府去，整日在外面瘋跑，常常不到天黑不回來。而現(xiàn)在的她改換了女裝，那眉梢眼角的風(fēng)流恣意都已換做端莊大氣，美麗依舊美麗，但看去蒼白纖弱，卻少了當(dāng)年的明朗帥氣。
言歡輕描淡寫道：“我這身子受過傷，所以------”她止了話頭，“且不忙說我，你接著說，后來又是怎么到的綴錦閣？”
紅綾神情轉(zhuǎn)為黯然，“奴婢到了開陽，盤纏用盡，走投無路，正巧綴錦閣在招琴師。奴婢當(dāng)年曾跟小姐學(xué)了一些，便去應(yīng)招?！彼曇粼絹碓降?，“后來身不由己，便改了‘綠芙’這個名字，在前堂掛了名牌------”
她忽然跪下，“小姐，奴婢自覺給您蒙了羞，這都是奴婢的不是。若是小姐責(zé)怪于奴婢，奴婢也沒有什么好說的。”
言歡嘆了口氣，抬手示意她起來，“你說什么傻話，若說有錯，當(dāng)年該是我們言家連累了你，害得你如今------”她見紅綾咬唇不語，知她定是不愿回想這段過往，便停住不說，改口道：“好了，那些咱們都不必再說了。你我都能夠活著已是最大的幸事。我早已想過了，先是為你贖身，然后便是將你放于我身邊。你放心，我必不會虧待了你?！?p> 她溫柔看向身旁的李晏，暗地里偷偷握了握他的手，“贖身這個已有人替我做了。接下來你就什么都不要想，好好的待在我身邊，你看，你也太瘦了些，也該好好養(yǎng)養(yǎng)?！?p> 李晏遂反手握了回去，心中溫軟一片，她就是這樣的一片赤誠之心，自己尚且虛弱不堪，卻還有心替別人做著打算。
紅綾重重給言歡磕了個頭，“奴婢今后就跟著小姐，小姐讓奴婢做什么，奴婢就做什么?！?p> 言歡好笑，“傻紅綾，我又不是讓你來做人偶的?！彼樟诵?，鄭重道：“紅綾，今后，你不必再自稱奴婢，你就叫我姐姐好了?！?p> 紅綾愣在當(dāng)?shù)兀剖沁€未明白過來。言歡已示意一旁的白伊上前扶起她，白伊笑道：“大人的意思是要收你當(dāng)義妹?。 ?p> 紅綾又驚又喜，“奴婢謝過小姐?！毖詺g笑吟吟反問，“你叫我什么？”紅綾這才醒悟過來，“紅綾謝過姐姐。”
言歡滿意地點頭，“你既叫了我‘姐姐’，我總不好白擔(dān)了這名頭?！彼D(zhuǎn)頭問白伊，“我那對飄花翡翠鐲子放哪兒了，拿一只出來給我這個新收的妹妹。”白伊想了想，“恐怕還放在晴雪園。”
晴雪園是言歡打算在開陽暫居后在城東賃下的宅子，但住了沒幾日后她便進宮去赴端陽宴。在端陽宴上她發(fā)現(xiàn)太子李倫中了雙生蠱，再后來給他解蠱受傷，被李晏帶來了毓王府養(yǎng)傷，就一直在王府居住至今。因著她一直在養(yǎng)傷中，也因著李晏給她準(zhǔn)備的衣服首飾一應(yīng)俱全，故而白伊等人便一直沒有回晴雪園去收拾東西。
言歡“哦”了一聲，向紅綾解釋，“晴雪園是我自己住的地方，想必你也知道這里是毓王府，我眼下只是在這里暫住?！彼愿腊滓粒暗认履慊厝ヒ惶?，把那鐲子取來?！?p> 白伊還未答話，紅綾卻道：“姐姐，何必要這樣麻煩，等姐姐回晴雪園再給紅綾就是了?！?p> 言歡微一沉吟，“也好，等我好些，你就跟著我回晴雪園去，我再將那只鐲子親自給你戴上?！?p> 李晏聽紅綾說什么“回晴雪園”的話，眉目微沉。再聽言歡話里的意思，是要等身體好些就搬回晴雪園去，他自是有些不愿，狀似無意道：“這等小事還要操心，眼下你還是好好養(yǎng)著要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