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走出不多遠(yuǎn),天上果真下起了大雪。雪路難行,眾人原本就行得不快,此刻更加緩慢。
傍晚時分雪停風(fēng)止,眾人方到了金昌城。
金昌城是涼洲數(shù)一數(shù)二的大城池,按照眾人的想法自然是人煙稠密,城池繁華。誰成想進(jìn)了城,卻見雪落后的城郭一片素白,街上行人稀少,店鋪門板緊閉,處處靜寂空落,了無生氣。
任誰看了都不由得心驚,涼洲竟至于凋敝至此。
青冥書院此行隨行的兩名書使都隨了邱夫子。因此,一應(yīng)行程打點(diǎn)事宜均由沐子晏的貼身侍衛(wèi)杜渲帶飛羽衛(wèi)接過。按照沐子晏的想法,他們這一行原本都鬧到了生死搏殺的份上,想要低調(diào)已是不可能。因此,接下來越張揚(yáng)越好。
眾人便去了城中最大的客棧投宿。
客棧掌柜見到這樣一群衣飾華貴,器宇不凡的貴族公子們前來投宿,自然是熱情十足,腳不沾地地忙著打點(diǎn)。
梁老夫子早早地進(jìn)了房休息。隨同而來的學(xué)子們也是累了,吃罷晚飯也都回房去了。大堂內(nèi)獨(dú)剩下沐子晏和言歡這一桌,而虞子衡隨了邱夫子,顏清逸落了單,自然也跟著言歡一起。
沐子晏招手叫那掌柜過來,言歡知他意思,故意大聲向顏清逸道:“一直聽說涼洲的金昌如何繁華,如今看來,實(shí)在是令人失望?!?p> 顏清逸尚未回答,掌柜聽了,嘆了口氣,“公子們不知道,咱這涼洲這些年難過,金昌又能好得到哪里去?!?p> 言歡見搭上了話,便笑嘻嘻地請那掌柜坐下說話。掌柜顧著自己的身份,推辭了半晌,仍是站在一旁,言歡便也由他。
她問那掌柜,“涼洲怎么就難過了?”掌柜道:“涼洲這里本就是冬長夏短,干燥少雨,五谷不豐,最近這幾年時氣更是不佳,再加上天高皇帝遠(yuǎn),朝中也不大管,百姓們自然難過了。”
言歡重復(fù)那掌柜的話,“朝中不大管?”掌柜嗤笑,“若是管,還至于像公子們看到的這般蕭條么?”他話鋒一轉(zhuǎn),“倒是安平王,心存仁善,為咱們涼洲做了不少好事?!?p> “哦?”一直沉默的沐子晏忽然接話,“安平王都做了什么事?”掌柜的語氣里滿滿都是感激,“這涼洲誰人不知道,王爺他開了自己的府庫,給咱平民百姓散銀濟(jì)粥,還派府兵到各地挖渠,幫百姓搶收。就是涼洲太窮啦,王爺做了這么多也是于事無補(bǔ)。”他嘆了口氣,“若是朝廷能像王爺這般,咱們早就渡過難關(guān)了!”
掌柜說得興起,突見座中三人神色有異,自覺失言,忙忙住了口,告了個罪,“小人還有事要忙,各位公子請便?!?p> 顏清逸盯著那掌柜的背影,稀奇道:“這掌柜膽子倒不小,還敢議朝中對錯。”沐子晏卻是嚴(yán)肅得多,“他一個小小客棧掌柜都是如此想法,可想而知,涼洲此地百姓民心所向?yàn)楹?。?p> 一時座中三人都有些沉默,涼洲眼下形勢復(fù)雜,而偏偏此時,民心俱向著安平王,可是有些微妙。
言歡默然半晌,“阿晏,這位安平王跟咱們所知的可不大一樣??!”她知道自己接下來話有些驚人,不自覺壓低了聲音,“這位王爺若非大忠,便是大奸。也許咱們一開始的關(guān)注方向就錯了?!?p> 她與沐子晏在定邊別院時曾提到過這位安平王,但當(dāng)時完全沒有想到他身上去。雖然此時下定論為時過早,但此時已有跡可循,好過他們盲目亂找。
沐子晏招了招手,杜渲快步過來,“你明日一早便派人去市井間,聽聽百姓們對安平王的評議,速來報我?!?p> 第二日一早,言歡便已站在客棧門前。
她自來便有些擇榻,再加上昨夜知悉安平王之事,心中一時放不下,一夜不曾好好安睡。
街上的行人依舊不多。她沿著街邊慢慢走去,路上的雪積了厚厚一層,每走一步都是一個清晰的腳印。走到街角,忽地一個雪團(tuán)迎面飛來,言歡下意識一躲,那雪團(tuán)擦著她肩頭過去。定睛看時,卻是幾個小童在那里堆著雪人,一邊堆,一邊團(tuán)了雪球嬉戲。
言歡一笑,并不去打擾,繞過他們繼續(xù)向前走去。方經(jīng)過那幾個小童身側(cè),只聽一個小童一面向那雪人身上拍著雪,一面口中念道:“天子負(fù)我,赤地千里;天子負(fù)我,盜匪頻仍;天子負(fù)我,唯有安平?!?p> 她心中一震,猛地止了步子,轉(zhuǎn)頭看那小童。只見那小童正玩得開心,口中念叨不停,這段歌謠顯是說得熟了。
言歡蹲下身去,向那小童道:“嗨!我?guī)湍愫貌缓茫俊蹦切⊥婀值乜此谎?,小大人般地道:“我又不認(rèn)識你,不用你幫忙?!?p> 言歡想了想,從腰間荷包里掏出一柄只有指頭大小的銀劍,下面墜了鵝黃穗子,這是她游學(xué)這一路買的小玩意兒。
她將那只銀劍掛到那只胖胖的雪人以樹杈做的手臂上,對那小童討好道:“這樣是不是更好看?!蹦切⊥┤艘粯优粥洁降男∧樕下冻鰵g欣的笑,“謝謝哥哥。”言歡擺手,“不用謝,你只要告訴哥哥,你方才說的那歌謠是哪里聽來的?”
那小童天真道:“大家都在說啊,阿爹、隔壁的嬸嬸,后街的二娘,二寶哥哥,小豆,小狗,他們都知道??!”他扳著手指頭,一一數(shù)過去,似乎還在為自己一只手五個指頭不夠數(shù)而為難。
言歡已笑不出來,她慢慢站起身,拍了拍那孩子的頭,勉強(qiáng)柔聲道:“這小玩意哥哥就送你啦。”
說罷,匆匆轉(zhuǎn)身走了回去。
剛走到客棧門前,見沐子晏正步履匆匆地從里面出來,見她正走過來,似是松了口氣。
“阿晏,”言歡想到方才那個歌謠,心中發(fā)涼。沐子晏見她面色有異,急忙問,“你怎么了?”“阿晏,”她又喚他,“我方才在那條街上聽到這個。”
她低低將那歌謠念了一遍。沐子晏越聽神情越冷。牽了她的手,“咱們進(jìn)去再說?!?p> 二人回了沐子晏的客房,方坐定,便聽到有人敲門。沐子晏道:“進(jìn)來。”
門開處,杜渲走了進(jìn)來。
“可是打聽到了什么?”沐子晏問。杜渲躬身道:“屬下打聽到的和這家掌柜所說的并無二致。市井百姓俱都對安平王交口稱贊,”他偷窺沐子晏神情,有些惶恐道:“對陛下卻是頗多不滿。而且,屬下還聽到了一首歌謠?!?p> “天子負(fù)我,赤地千里;天子負(fù)我,盜匪頻仍;天子負(fù)我,唯有安平?!便遄雨桃蛔忠蛔帜盍顺鰜怼?p> 杜渲小心翼翼道:“原來您知道了?!?p> 沐子晏的神情已可以說得上冷冽了,杜渲一時也不敢多話。
“阿晏,安平王是不是------”言歡想要說出來,又覺得干系重大,委實(shí)不好出口。
突聽得外面有喧嘩之聲響起,一個聲音亮若洪鐘,“掌柜,是不是有青冥書院游學(xué)的學(xué)子住在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