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心傳不知他所言何意,問道:“晚輩還未請教前輩高姓大名?!?p> 那人道:“你既然拜了朝云為師,自當(dāng)知道他是長靈教靈均真人門下第三弟子,我是他二師兄,你該叫我一聲師伯?!?p> 葉心傳道:“晚輩并未拜岳大哥為師?!?p> 那人道:“原來如此。貧道道號上云下惠,是靈均真人門下第二弟子?!?p> 這時葉心傳才看到他身穿一件灰色布袍,未戴冠冕,雖不似道士打扮,但卻自有一番仙風(fēng)道骨,步履十分輕盈。只見他面容清癯,下頜上蓄著一叢短須,身材瘦削頎長。
葉心傳道:“晚輩聽岳大哥言道,他與師姐之所以投入長靈教門下,是因華山派靖元道長一力舉薦。晚輩師承泰山派素心道長,家?guī)煯?dāng)年曾以俗家弟子身份拜在華山派靖元道長門下。靖元道長一身武功源自靈均真人,想必也是前輩的師兄弟。以此輩分算,晚輩該叫你一聲師叔祖或者師伯祖?!?p> 云惠笑道:“這倒大可不必。你師傅是拜在華山派門下,一身武功雖然承自靖元師兄,卻大可不必與長靈教相提并論。你若叫我?guī)熓遄?,便該也叫你姐姐一聲師叔祖?!?p> 葉心傳忽然瞥見允柔穴道被點(diǎn),正安靜地站在一旁,只眼珠子滴溜溜地轉(zhuǎn)動著,甚是可愛。他慌忙出指,要解開允柔穴道,接連點(diǎn)了幾次都無濟(jì)于事。
云惠笑道:“本門內(nèi)功博大精深,你個小娃娃尚未練到家,怎能解開我點(diǎn)的穴道?!闭f著衣袖一揮,已解開了允柔身上穴道。
允柔手腳能動,連忙抓住葉心傳胳膊,怯生生地問道:“葉哥哥,你沒事罷?”
葉心傳笑道:“我沒事?!?p> 云惠不覺感嘆道:“肯愛千金輕一笑,一時難遇同好。誰家子弟年方少,惜取春心未早。夕雨啊夕雨,你也不知看上那死人臉哪一點(diǎn),如此死心塌地地追隨他。師哥如此待你,你怎么不懂?若是有朝一日你像這小丫頭偎在我身旁,該多好?!彼f話低聲細(xì)語,葉心傳與允柔只聽得他口中呢喃,卻不知他所言何物。
葉心傳道:“師叔祖……”
云惠道:“你就叫我云惠道長罷,我不做你師叔祖。丫頭,你去馬車那邊,我要教你葉哥哥武功?!?p> 允柔聞言,看了葉心傳一眼。葉心傳點(diǎn)了點(diǎn)頭。允柔幾步慢跑,向馬車走去。
云惠道:“葉小兄弟,你身負(fù)我長靈教上乘內(nèi)功,自應(yīng)知道我長靈教緣起何處?!?p> 葉心傳道:“晚輩只知當(dāng)年中原大亂,靈均真人攜諸多弟子奔赴西域,創(chuàng)下了長靈教,其余的便不知道了。”
云惠正色道:“學(xué)武之道,在‘武魂’二字。練武之人與武學(xué)的關(guān)系,便如男女間的情愫,雖到了情深意篤的程度,卻不可因情難自已,失其本心。我長靈教立于亂世之中,創(chuàng)教之由,原是激于一腔護(hù)國義憤。因此我長靈教門人時時謹(jǐn)記這種護(hù)國義憤,方能不失練武根本。你明白么?”
葉心傳道:“晚輩知道?!?p> 云惠道:“你可知道三十多年前的那場黃河大戰(zhàn)?三十多年前,正是靖康元年年底,武當(dāng)山大雪飄飄,將山頂諸處宮殿染得一片潔白。那時我才十來歲,還沒你現(xiàn)在大。我?guī)熥嫱`真人月前將武當(dāng)山三件鎮(zhèn)山之寶留于真武大殿桌案之上,悄無聲息地離開道館云游四海去了。所謂武當(dāng)山三件鎮(zhèn)山之寶,其一乃是掌教扳指,乃是師祖得道之初隨身攜帶的信物,其二為天罡真氣秘籍,乃武當(dāng)山無上內(nèi)功心法,其三為道君皇帝當(dāng)年為嘉賞師祖進(jìn)獻(xiàn)經(jīng)書而贈與的王希孟《千里江山圖》。我?guī)煾胳`均道長及其余六位師叔月前收到師祖飛鴿傳書,要他們星夜趕回武當(dāng)山,因此師祖隱去之時,師父等人均在觀中。那日清晨,一行人到得大殿之中,見幾案之上、香爐之前,一只烏褐色、七尺見方的盒子赫然放在那里,亦是一件武當(dāng)之寶,喚作玄密寶盒。我?guī)煾腹Ь吹厣锨按蜷_盒子,見到三件寶物,心中已十分明了師父的意思,又見三件寶物之物,另有一個手掌大小的小盒子,周身漆黑,其上以凌厲的筆法刻著‘武當(dāng)’二字。師父剛要打開盒子,忽然聽到一人在身后說道:‘師父如今是否已然駕鶴西去,尚屬未知之?dāng)?shù),大師哥這么快就以為自己是武當(dāng)掌教了么?’”
那聲音雖是低微,卻清清楚楚地傳入眾人耳中。眾人相顧駭然,均是竊竊私語。
“說的是啊,這玄密寶盒乃是掌教私有之物,唯有掌教方可打開。”“師伯如此舉動,恐怕欠妥罷!”“即便師祖仙去,這掌教之位也未必便有他繼承??!”
初時尚是寥寥幾人竊竊私語,后來變作大聲吵嚷。
忽然一人厲聲喝道:“你們知道什么,說不好師父他老人家曾親口訓(xùn)示,令大師兄繼承掌教之位。大師兄,你且將信物拿出來,與我們瞧瞧!”說話之人乃是武當(dāng)山通靈真人門下第七弟子,道號文通子。
眾人聞言,不再言語,目光齊刷刷向靈均道人看去。
靈均道人將手掌放在盒蓋之上,緩緩將蓋子扣上,說道:“此時是我行事欠妥,師父他老人家臨走前并未有所訓(xùn)示?!?p> 三弟子泰沖子站了出來,說道:“掌教既然留下這三件寶物,誰不知道他老人家是看道通天地、羽化升仙了?大師哥人品、武功俱是武當(dāng)山一流,師父仙去之后,由大師哥繼承掌教之位,有何不可?”
文通子道:“三師哥,你休用師哥身份壓我。我們?nèi)缃袷且岳碚f話,若非有師父親口訓(xùn)示,大師哥決不能繼承掌教之位?!?p> 泰沖子冷笑道:“莫非你七師弟也想做這武當(dāng)山掌教?”
文通子頓時面紅耳赤,怒道:“誰說我要做掌教?武當(dāng)山上人才濟(jì)濟(jì),后輩弟子中也不乏英才,豈能輪得上我?”
四弟子平子問道:“依七師弟看,本門之中尚有何人可做這掌教之位?”
文通子道:“本門之中曾有一人隨師父西行傳道,達(dá)三年之久;師父當(dāng)年受道君皇帝邀請赴禁宮夜宴,又是此人隨侍在旁;道君皇帝曾發(fā)下諭旨,將來師傅百年之后,繼承師父衣缽者當(dāng)是此人。若論入教年歲,他自然比不上大師哥,但要說武功、人品,我敢說他樣樣及得上大師哥,乃是我心中掌教的不二人選。”
只聽得一人咳嗽一聲,語氣沉沉地說道:“七師弟休得胡言亂語,傷了本門和氣?!?p> 文通子辯道:“二師哥,正所謂當(dāng)仁不讓,如今國家有難,覆巢之下,本門自是難以自立于災(zāi)禍之中。師哥若能站出來主持大局,方能不孚眾望,亦不負(fù)師父所托??!”
那語氣低沉之人,正是通靈真人二弟子子淵。
子淵道:“大師哥文才武略,俱皆擅長,且又是師傅門下大弟子,自是掌教之位的首選之人?!?p> 泰沖子道:“二師哥,你這話說的忒也不心誠,言下之意便是大師哥此番若是做了武當(dāng)山掌教,只是憑了這大師哥的身份?你說的什么‘文才武略,俱皆擅長’又是什么意思?言下之意,豈不是說大師哥雜而不純,不如你專精了?”
平子道:“三師哥,你不要在這里挑撥是非。掌教之位,究竟歸屬何人,尚待議論,不能先亂了師兄弟的分寸。師父方走,難道武當(dāng)山就散了不成?”
泰沖子聞言,剛要發(fā)作,只聽得靈均道人說道:“諸位師弟,且先聽我一言。”眾師弟及后輩弟子因他性格沉靜、不喜張揚(yáng),有許多人難免不了解他,自然對他繼任掌教之位不甚信服。此刻他突然說出這句話,語調(diào)緩慢,傳入眾人耳中,卻均是一震,足見他內(nèi)力高強(qiáng),無不打心底里佩服他。
靈均繼續(xù)說道:“師父他老人家羽化登仙,臨走前確實未曾留下只言片語,要我繼任掌教之位。靈均身為師父門下大弟子,正如方才七師弟所言,當(dāng)仁不讓,自該繼承師父遺命,將本教發(fā)揚(yáng)光大?!?p> 泰沖子道:“正是。大師哥身負(fù)本門無上內(nèi)功天罡真氣,早在十年前便已得師父親授,當(dāng)年傳位之心已是明顯,更何況今日?”
子淵道:“三師弟此言差矣。天罡真氣是本門內(nèi)功基礎(chǔ),凡入教者皆可修習(xí),唯師父他老人家看每人資質(zhì)深淺,酌情傳授。大師哥他入門最早,研習(xí)時間最長,至今日想必也不過修煉到第七層罷?天罡真氣第九層是夢破天機(jī),大師哥,你可曾得到師父親傳?”
靈均身后一個年輕道士聞言,向前踏出兩步,剛要說話。靈均抬手擋在他胸前示意他向后退卻。那年輕道士看了靈均一眼,見他神情嚴(yán)肅,只得嘆了口氣,后退幾步,回到原處。
泰沖子道:“我以為二師哥淡泊名利,對這掌教之位也不放在眼里,今日何以如此踴躍?莫非真要與大師哥爭著掌教之位?”
忽聽一人放聲哭道:“師父,你老人家看看罷!你修行多年,終于得道成仙,誰知你剛一走,這武當(dāng)山就亂成了一鍋粥。大家伙兒為了掌教之位,竟不顧多年師兄弟情誼。弟子何不隨了你去,也省的看這場面,徒增煩惱?!?p> 只見一人低頭便朝桌角撞去,卻是平子。靈均見狀,腳步前踏,左手按住桌案,平平一推,那桌案仿佛凌空而起,穩(wěn)穩(wěn)落在數(shù)尺之外,右手斜出,將手中內(nèi)功緩緩?fù)鲁?。平子修煉道家無上輕功九天星舞,輕身極是了得,原本由于師兄弟吵嚷不斷,心生自殺之念,卻不成想被師兄一招制住。雖說是靈均出其不意,突然出現(xiàn),但他此刻被制服后竟分毫動彈不得,只感覺自己被一股柔和的勁力包裹得嚴(yán)嚴(yán)實實,心中不由得想道:“即便是與大師哥一對一的單打獨(dú)斗,我怕是也接不了他一招?!?p> 靈均慢慢收回內(nèi)勁,說道:“四師弟,你且不要焦急。今日之事,我早有預(yù)料,心中已有安排。二師弟,本教之中若論最得師父寵信者,非你莫屬,然而繼任掌教,終究是本教當(dāng)下頭等大事,不可輕率決定,使得本派分崩瓦解。將來我等更有何顏面去見師父,是也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