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荒山赴約（上）

　　“慶余哥，慶余哥在家不？”

　　韓林氏聽見叫喊聲，拿著鞋底出了灶房，“誰?。俊睕]聽見狗叫，也沒人進(jìn)院，是熟人？

　　小榮在門口踢著泥巴，瞥著門口的黑狗犯悚，也不敢往門口湊。見院里沒動靜，只得再張大嘴巴喊道：“慶余哥！”

　　“喲，是小榮啊，放假了？快進(jìn)來。慶余在屋呢。”韓林氏招呼道。

　　“嬸，放假了，我……就不進(jìn)去了。”小榮瞅著大黑狗眨巴眨巴眼睛，“要不您叫慶余哥一聲？我有幾道題不會，想讓他上俺家?guī)臀铱匆谎邸！?p>　　“行啊，你等會兒，我叫他去。”

　　“哎?！毙s咧嘴笑著，仿佛看見二十塊錢已經(jīng)放到自己手上。

　　韓慶余邊扣扣子邊向大門口走去，“媽，那我可出去了?！?p>　　“慶余哥！”小榮一臉興奮地沖他揮手，“是我?！?p>　　“小榮，不是剛放假，你就開始寫作業(yè)了？知道刻苦努力了？”韓慶余上來就揶揄他，“走，我瞅瞅什么難題?！?p>　　“誒？這邊這邊。”小榮拉住韓慶余向屋后走去。

　　韓慶余一臉疑惑，這小子葫蘆里賣的什么藥啊？“不是去講題嘛？你家不在這邊啊?！?p>　　“噓，噓，是有人找你，托我捎信?！?p>　　這么神秘？韓慶余皺了眉暗自琢磨起來，整個羊倌鎮(zhèn)里他也沒跟人結(jié)過梁子，誰也犯不著用這種方法啊。

　　“行了，你再往前走走，人就在拐角后邊呢，我給你們望風(fēng)。”小榮突然停了步子，下巴指指拐角處。

　　“不一起？”

　　“不，人家找的是你，快去吧。”

　　這小子，把他的心吊得到嗓子眼處了都！

　　韓慶余知道這個荒院，主人一家搬到鄉(xiāng)下再沒回來過，他們小時候就常在這院里玩。夏天的草得有齊腰深了吧？要不然也不會有被割后留下的草茬子。

　　“慶余。”

　　瞳孔急劇收縮一下，韓慶余停了腳步，垂著的頭沒有立刻抬起來，嘴唇抖了抖沒有擠出笑意也只得做罷。“你……幾時回來的？”

　　“雪停那一日到的家，你都長這么高了，真快！”

　　“是……啊，四五年了嘛，何況你上次回來還是三年前，當(dāng)時也沒見到……”韓慶余局促不安的站在原地，插在棉衣兜里的手慢慢握成了拳頭。原本以為會有很多話要說，可真人在面前時卻不知從何開口了，遠(yuǎn)沒有寫信來的酣暢。

　　劉三妮輕聲笑了笑，身上及膝的紅色毛尼褂子熨帖極了，襯得她溫婉成熟?！拔衣犝f你在鐵匠鋪幫忙，去買鍋鏟卻沒看到你，真是不巧，今天你剛好休息了。慶余，你怎么不抬頭看我？以前你都喚我三姐的……”

　　韓慶余聽她這么柔柔的質(zhì)問，一下子慌了神，抬頭撞進(jìn)她一雙水波瀲滟的黑眸里，出口的話也變得結(jié)巴了，“我、我、明天也休息……”他似是被燙到，急忙移開視線，想叫一聲“三姐”來緩解緊張和尷尬，嘴張了張，怎么也叫不出口。

　　劉三妮神色一黯，語氣里滿是失落，“我知道了，你現(xiàn)在是大學(xué)生，與我已經(jīng)沒有能說的話了。我……我今日就不該叫你過來……”

　　“不是，不是的。”韓慶余上前一步，擺手否認(rèn)，臉色微微發(fā)紅，“我是覺得你變得、漂亮了，一定會……，我以為你忘記我了。外面的世界那么有趣，形形色色的人之中，你一定結(jié)交了很多朋友?！?p>　　“我不是那樣的人！”劉三妮情緒激動起來，“夏天的時候我往你家里打過電話，你沒接住，我想著也許你根本不想再與我往來。本來我都說服自己算了，可一回到家，我就想找你問個清楚。”劉三妮伸手拉出韓慶余藏在兜里的手，握住，微微一笑，“看來，是我們誤會彼此了?！?p>　　韓慶余盯著兩人握在一起的手看了一會兒，心中一動，語調(diào)里帶著慶幸的笑意，“是啊，太久沒聊天，陌生了。你過完年什么時候走？”

　　“還沒想好，你呢，什么時候去學(xué)校？”劉三妮笑得溫柔似水，替他拉拉衣襟。

　　“可能初十就走了，早去幾天?！表n慶余微微躲閃一下，他很不習(xí)慣這樣親密的動作。

　　“慶余，快點，時間久了，我媽得出門找我了?！毙s從拐角處探個腦袋說道。

　　兩人忙把手分開，各自后退一步，不約而同垂下了頭。

　　“好，知道了?！表n慶余穩(wěn)穩(wěn)心神，回頭應(yīng)了小榮一聲。

　　“慶余，明兒個你陪我去山上走走好嗎？”劉三妮小聲的問他，眼里的渴望不言而喻。

　　韓慶余稍作思考點了點頭，“什么時間？”

　　“恩……，八九點吧，太早了冷?！彼旖堑睦鏈u深深，“你先走，我等一會兒?！?p>　　“那你不要等太久，一個人注意安全?！表n慶余心窩子熱哄哄的，她還是她，沒有變過?！白吡恕！睋]揮手，轉(zhuǎn)身一臉滿足的出了院子。

　　“她變這么漂亮了啊?！毙s笑嘻嘻的夸道，“慶余，你們說什么了？”

　　“沒什么，她問我以前借她的書還打不打算還了?！表n慶余樂呵呵的回了一句，一步一步跟踩在棉花上似的。

　　小榮也沒太在意他說的什么，一心念著那二十塊錢。走著走著覺得還是主動去要比較踏實，眼珠子一轉(zhuǎn)停了腳步，“慶余，咱們分開走，我抄近路回家，你走慢一點兒。”

　　韓慶余笑著點點頭，這小子到底撒了幾個謊？“你自己招呼著點兒?！?p>　　“有數(shù)，我返回去從另一個道抄過去?！毙s轉(zhuǎn)身折返了回去。

　　……

　　翻開《雪國》，韓慶余收了收心神卻無法靜心看下去。在今天下午之前，他是沉浸在川端康城筆下的憂情中的，那種悲戚的美讓他非常觸動，他是打算讀第二遍的。

　　可現(xiàn)在，他反倒覺得有些看不上川端的消極，一切怎么能都是徒勞呢？哪怕是一陣風(fēng)吹過，還能帶來一些微塵。自不必說是人，年年歲歲的填充和雕刻打磨得心靈愈加豐盈，在世一天，所經(jīng)歷的過往就滋養(yǎng)軀體一天。

　　把書放到一邊，他抬起被她握過的手嗅一嗅，閉上眼睛，淡淡的清香充盈在鼻腔，仿佛她就在身邊。聽見外間父母的聲音，他伸手拉了一下燈繩。屋里完全黑下來，他靠在床頭傻笑。

　　他以后都不會再叫她三姐，他要叫她清芳，不，要叫她小芳。

　　都叫她劉三妮，其實她有一個非常好聽的學(xué)名：劉清芳。還好沒多少人記得，就只有他叫，最好能只讓他叫。

　　清芳，清芳，小芳，小芳，小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