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百年前,作為山海大荒中最古老的神,山海之母在玉川河谷隕落。
隨著山海之母的逝去,眾多老神也逐漸走向退隱和隕落的道路,慢慢的,凌云殿都失去了他們的蹤影,各山府君隨即接管了凌云殿。
在凌云殿的一眾人之中,唯獨(dú)一個年少又孤傲寡言的人,行事最為出挑。
這人便是崇圣君,是最為出類拔萃的一個。
他在整理老神們留下的各種書籍中,發(fā)現(xiàn)了一個青木的盒子。
那盒子并沒有上鎖,只是用一根黃樹藤捆著。
青木盒子上并沒有很多復(fù)雜的紋路,相反,這個盒子特別的普通。
崇圣君輕易就打開了它,這個青木盒子里,厚厚的放著一沓半新不舊的紙張,每一張紙上都畫滿了復(fù)雜的紋飾和圖案。
盒子一打開,濃重的灰塵幾乎淹沒了崇圣君的視線,他仔細(xì)擦去其中一張紙上的浮灰,看了半天都不得其法。
崇圣君捧著盒子去請教了年紀(jì)最長的北山府君央離君。
“央離君可識得這紙上所寫的紋飾?”
北山府君央離君雖然也曾是跟隨過老神的人,但是盯著那些紋飾看了許久之后,也搖了搖頭,“這些紋飾太古老了,能看懂的人少之又少。”
“現(xiàn)在能看懂這紋飾的老神大多都身隕,剩下的也都退隱,我看你要想知道這寫畫的是什么,怕是要費(fèi)些力氣?!?p> 央離君捧著盒子看了看,“這盒子看起來像是山海之母留下的,制成這盒子的青木,只有在七百前才有?!?p> “難道沒有記載這盒子里放的是什么么?”
“你去天書塔找一找吧,時間太久了,老夫也記不清有沒有記載了?!?p> “那我這就去天書塔查閱?!?p> 崇圣君說著,恭恭敬敬的捧著盒子退了出去。
天書塔擺滿了無數(shù)書冊,崇圣君一連幾日都端坐在書臺上,仔細(xì)查閱每一本書冊上的內(nèi)容,終于在一本薄薄的小冊子里發(fā)現(xiàn)了端倪。
說是小冊,其實(shí)只是對折成四方的兩張紙,被整齊的裝在一個金箔的封皮里。
打開金箔,里面對折的紙張也隨之展開,上面寫的字并不難懂:
“吾為山海之子,憐生靈之良善,故將異獸兇惡之靈鎖于咒紙之中,祈求山海平靜,吾心懷萬象,亦悲萬物所痛?!?p> 崇圣君把那張紙攤在面前,又把盒子擺在旁邊,“莫非這盒子里裝的,是山海之母封印的異獸之靈?”
就如此簡單的放在青木的盒子里,只用黃樹藤捆著,若是異獸之靈沖破封印……?
崇圣君想著不禁皺起了眉頭,如今一頁一頁的紙,需要被整理成冊,才好鎖在天書塔。
可是這沒有人能看懂的紋飾……
崇圣君將那根黃樹藤重新捆在盒子上,正要再上面加持封印,這才發(fā)現(xiàn)黃樹藤的邊緣有火焰灼燒的痕跡。
“看來這上面本來是有封印的,隨著山海之母的隕落消亡,這封印才逐漸消失了。”
崇圣君指腹劃過青木的盒子,一段段烈火般的紋飾盤錯在黃樹藤上,又漸漸消失無蹤,他將盒子仔細(xì)的放在天書塔的最頂上,“只能先如此了?!?p> 之后那青木盒子里盛放的紙頁,也漸漸被他們遺忘,直到有一天……
那一日,整個山海大荒風(fēng)云變幻,海河云靄都平靜無聲,就連海浪都沉寂了,山中也失去了咆哮和鳥鳴,站在山崖上都能看見那些妖獸伏在地上。
唯一不同的,是玉川河谷。
萬年冰封的玉川河谷,卻一反常態(tài)的鳥獸和鳴,綠樹成蔭。
凌云殿的一眾人都不清楚為何山海會有如此突然的變化。
中山府君黎丞君一向是一眾人之中最能做主意的,他站在殿中背著手,“不如崇圣君去查看一下吧,看看是何種異象?!?p> 崇圣君很爽快的應(yīng)了下來,他拱手道,“是?!?p> 玉川河谷位于極寒之地,樹木之上唯有冰川,落雪成霜。
崇圣此時站在玉川河谷附近的山崖上,雖然很遠(yuǎn),但是依舊能感受到一股溫暖的氣息在向他這里蔓延。
在這溫暖的氣息之中,少言寡語的崇圣都忍不住露出了溫柔的表情。
他舉步走進(jìn)玉川河谷之中,所行之處都是水汽浸濕的土壤,好像這里不曾出現(xiàn)過冰川一般。
潮濕的泥土中長滿了稚嫩的新芽,清淺的河水之中游魚可見,斑斕的碎玉在水底倒映著陽光,河邊走獸飲水,樹枝上成對的鳥兒歡鳴嬉鬧,油綠的樹枝茂密交錯,從河邊一直延伸到山頂之上。
崇圣遠(yuǎn)遠(yuǎn)的就看見,半山腰幾乎生滿了杤樹和桃樹,鵝黃的絨花中夾雜著桃花,漫山遍野層疊不窮,一直到山頂,在那山花間依稀可見淺淺的熒光。
看來異象的出處就在那山頂之上了。
崇圣沿著山路直上,穿過花枝,依稀可以聽見花叢深處傳來的歌聲。
漸行漸近,崇圣君看見一個女孩坐在高高的花枝中間,她赤著腳,鮮紅的衣裙在杤樹的黃色絨花中格外顯眼,她一只腳不停的晃動,另一只腳下踩著一把墨黑色的長琴,琴弦中間都掛滿了花瓣。
她踩著琴的腳尖也在不停的晃動,揚(yáng)起的臉龐帶著明媚的笑容,她的手指拂過杤樹上的花枝,嘴里輕聲的哼唱著。
隨著她觸摸著杤樹的花枝,淺淺的熒光從她指尖流出。
崇圣的呼吸不覺都沉了些,竟然生怕打擾她的歌聲。
女孩似乎感覺到了崇圣的到來,她轉(zhuǎn)過臉來看向崇圣,隔著交錯的花朵,這是他們第一次見面。
女孩腳下一松,墨黑的琴便直直的倒在了落了一地的花瓣之中,而她,依舊呆呆的坐在花枝中間。
揚(yáng)起的花瓣隨風(fēng)卷起,女孩眨了眨眼,開口問道,“你是何人?”
“你是何人?”
兩個人的聲音重疊在了一起,女孩攏了攏頭發(fā),兩只腳丫在枝丫間晃動,“……唔?!?p> 崇圣又掃了一眼躺在花瓣中的焦琴,“這個琴……”
女孩依舊是在花枝間坐著,“你還未告訴我,你是何人。”
崇圣對她笑了,大概他很少笑,臉上表情看起來又僵硬又難受,“我是凌云殿天書塔的崇圣君?!?p> “崇圣……”女孩小聲念了他的名字,“我從來沒有什么名字,只記得自玉川河谷生,我睡醒之時,這琴便在身側(cè)了?!?p> “若說一定講一個名字出來,那很早的時候,我應(yīng)該叫靈嬰?!?p> “你睡了很久么?”崇圣走到樹下,翻起躺在花瓣中的焦琴,輕輕拂去上面的花瓣。
“大約是吧,”靈嬰探著頭看著腳下,似乎在尋找落腳的地方,“我一覺醒來便是此刻了。”
崇圣望著她的雙眸,對她伸出了一只手,“我扶你下來。”
靈嬰一只手撐在樹干上,另一只手有些猶豫不決的舉在半空中。
崇圣又把手舉得高了一些,“這樣如何,能夠得到么?”
靈嬰望著樹下這樣仰視著她的人,終于把手放在了他的掌心。
站在樹下的女孩扶起花瓣中的焦琴,靠在一棵杤樹的樹干上,自己則隨意的坐在花瓣之中,仔細(xì)的摘掉掛在琴弦上的草葉,“你既然是凌云殿的府君,又為何會到這個玉川河谷來呢?”
“大概是因?yàn)榫镁帽獾挠翊ê庸韧蝗蝗f物復(fù)生,”崇圣靠著樹干望著天空,“天上的老頭子們覺得稀奇,才派我來此處查看的?!?p> “這樣呀……”靈嬰手指拂過放在膝上的焦琴,淺色的熒光悠悠盤繞,合著曲調(diào)在山谷中響起,崇圣都不覺閉上了雙眼,山野間行走的各種走獸都靠近了他們,成雙成對的蠻蠻鳥相依著站在花枝之間。
如此和諧之景,又怎么是異象呢?
崇圣站在杤樹之下,凝視著女孩的背影。
她指尖彈撥的琴音,分明喚醒了玉川河谷冰封的萬物,那些沉寂的云海浪濤,不過是為了迎接她的蘇醒。
靈嬰,生于山海之母隕落的玉川河谷,是山海之母留在大荒的孩子。
縈繞著她的熒光散發(fā)著溫暖的生機(jī),影響著山海的萬物,也影響著崇圣,就在面對靈嬰的時候,他竟然第一次有了輕松的感覺。
在凌云殿枯燥的數(shù)百年,都不如此刻的一瞬。
一曲琴聲罷,花香鳥群駐。
“喂喂,你在想什么呢?”靈嬰踩在一只龍龜背上,踮著腳在崇圣眼前揮手。
“沒什么……”
崇圣又恢復(fù)了平時少言寡語的樣子,他整了整衣衫,“我便不在此處久留了,山海眾生自有規(guī)矩,你須要明白?!?p> 靈嬰從龍龜背上跳下來,“你冷冷冰冰的,當(dāng)真是無趣呢。”
“你放心,被我琴聲感染而來的異獸都會回歸本源,待我不日后離開,玉川河谷還會重新冰封,并不破壞山海之母神魂休憩之地。”
“好。”
崇圣說罷,轉(zhuǎn)身就離開了。
靈嬰看著崇圣離去的那一道清云,也背起比自己還高一些的焦琴,順著山路離開了玉川河谷。
如此,凌云殿的府君們紛紛都對崇圣不滿起來,大殿上都是抱怨的聲音。
“崇圣君怎能如此武斷,玉川河谷本是山海之母神魂休憩之所,如今出了這等事情,怎么不把那女孩帶到凌云殿好好盤問?”
說這話的正是中山府君黎丞君,他背著手來回的踱步,有幾個府君也在隨聲附和,“是呀,這還是多有不妥啊,萬一是什么妖靈降世,如此草率恐出大禍啊,哎呀,央離君,您最年長,這個時候要說些什么才是啊。”
央離君閉著眼睛,沒有發(fā)表意見的意思。
“只是個小小姑娘,若是黎丞君不甚放心,我下去看著便是。”
黎丞君沒有說話,話題一轉(zhuǎn),問道,“鎖在天書塔里的青木盒如何了?”
“還是毫無頭緒。”
“那女孩手持山海之母所遺焦琴,又生于玉川河谷,如此種種,也許她能識得那封印紋飾……”
崇圣沒有說話,大殿上的其他府君都開始竊竊私語。
“那那那……這豈不是很危險!萬一……”
“……也許她可以把那些散碎的書頁整理成冊,如此便不用擔(dān)心封印是否會消失……”
“……可是萬一,引起大亂……”
“嘖嘖……這樣可如何是好!”
“好了!”黎丞君不耐煩的打斷了眾人的議論聲,轉(zhuǎn)向崇圣。
“崇圣君,她若是真能讀懂那紋飾,一則是能幫我們成書,這樣也無需擔(dān)心今后封印漸失,二則,若是她不愿幫我們成書,諸位的一些擔(dān)憂也不無道理。”
崇圣明白黎丞君的意有所指,靈嬰既可以將山海之母的書紙重新封印整理,又可以將封印解開,放出諸方異獸之靈。
他面無表情,只彎腰欠了身,“我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