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綾別過頭去不說話，只滿眼淚水看著葉澤，阿蓉卻掙開姐姐的手，從地上撿了塊巴掌大的石頭，狠狠地砸在王英臉上，黝黑的鮮血頓時順著額頭流了下來。
“小賤人！”王英跪在地上氣不過，抬起頭來怨毒地罵道。
想自己從淮東而來，一路上打家劫舍，錢財美人隨搶隨用，雖是逃難，過的卻比個員外還富足，手底下更是聚了一伙強盜土匪，整日里欺男霸女，何時受過這等鳥氣。
“閉嘴！”石寶單臂一沉，劈風刀往下一壓，王英頓時抱著胳膊哎呦哎呦不住喊疼，滿嘴的臟話也被自己吞入了腹中。
“好漢饒命！好漢饒命！俺王英愿奉各位為哥哥，不，俺愿跟著各位哥哥做個下人，日日服侍左右，只求各位哥哥饒俺一條狗命！”見求小姑娘沒戲，王英又打上了葉澤等人的主意，抱著葉澤的腿又是一頓磕頭，希望自己的低姿態(tài)能救自己一命。
“你這廝，心神被嚇破了，腦子倒還轉(zhuǎn)的快?！比~澤微笑著蹲下，拍了拍王英的腦袋，緩緩地道：“我這個人啊，喜歡看村子里總是笑呵呵的大嬸，喜歡看門口蹲著大口吃面的大叔，喜歡淳樸的莊稼漢，也喜歡靈巧可愛的囡囡。”
“這個世界對我來說一切都是新鮮的，那么熟悉又那么陌生，與我仿佛總是隔著一層薄薄的面紗，只有在與人交流說話的時候，我才能感覺到自己是一個參與者，而不是一個旁觀者?！?p> 王英不知葉澤在說什么，只在一旁唯唯諾諾地答應著。
“你懂什么，就敢答應?！比~澤笑著站起身，掏出元覺送他的鋒利短刀。
“我愛這個世界，愛這里每一個值得愛的人，我愛狗娃、阿蓉、阿綾、老莊主、三位哥哥，我很珍惜現(xiàn)在擁有的這一切。”
說著抬起手臂，把小刀輕輕抵在王英喉頭上：“現(xiàn)在，有人在傷害她們，有人揚言要宰了他們，還有人罵她們是賤人，你猜，我會怎么做？”
“我……我……”王英想跑，腳卻生了根一般一動不動，武力差距太大了，他很清楚自己只要敢亂動，腦袋立馬就能看到自己的后背。
“我、我、我能不……”
“阿綾阿蓉！把頭轉(zhuǎn)過去！”王英話還沒說完，葉澤猛地呵斥一聲。
阿綾一把捂住妹妹的眼，二話不說調(diào)轉(zhuǎn)了頭。
噗呲一聲，短刀入喉，王英睜大了眼睛口中嗬嗬，卻再說不出一句話，大口大口的黑血從脖子口，嘴中涌出。
“這廝竟是個吃人肉喝人血的貨色，殺這樣的人，憑白污了刀子！”石寶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尸體，啐了口唾沫皺著眉頭罵道，“真該一石頭直接砸死，看著恁的惡心?！?p> 吃人肉喝人血是可以看出來的，經(jīng)常吃人肉的人雙目赤紅脾氣暴躁，喝人血的自己的血會首先變成黑色，牙齒會不正常的黃，六欲無限放大，這些人是不會有好下場的，通常都是厄運連連暴斃身亡，所以都說吃人肉喝人血，天理不容。
“柳二哥，先把阿綾阿蓉帶出去等著吧，后面的東西不適合讓她們看見?！?p> 精壯黝黑的鐵匠點了點頭拉起兩個小姑娘的手，又指了指狗娃幾個道：“那他們呢？”
“男孩都留下。”
“先生，我們想看看娘親。”兩個小姑娘哭的梨花帶雨，死活不肯走。
“乖，外面等我。”葉澤抱了抱兩個小姑娘，朝著柳二哥打了個眼色。
柳二哥會意，輕嘆了一聲強行抱著兩個小姑娘走了出去。
長長的溶洞中回蕩著撕心裂肺的哭聲。
“我要娘親！我要看娘親！先生，我們要看娘親！我們想娘親啊先生！讓我們進去看看娘親吧！求你了先生！”
眾人盡皆沉默，呆了半刻，葉澤才道：“走吧，去里面看看二哥和大哥。”
原來葉澤隨手從莊子上揪來的漢子恰是個采藥人，最愛的便是去那莽荒之地采藥采花，這茫崖山雖然人跡罕至，但對于這些在此地生活了三四十年的人來說，和自家后院沒什么區(qū)別。
再加上一群人俱都手拿連枷棍棒，個個兇神惡煞地圍著他，嚇得這采藥人倒豆子一般把周遭的環(huán)境說了個遍，還順便分析了一波，最后肯定地得出結(jié)論：“這伙人定藏在溶洞中！”
采藥人親自帶路，果然！沒走一會葉澤等人便發(fā)現(xiàn)了王英一伙的蹤跡。
雖然這群人也有銷毀痕跡，但在獵戶加采藥人的組合下，和赤裸著沒什么區(qū)別。
到了溶洞，采藥人告訴了葉澤都有哪些地方能逃脫，又悻悻地道：“兄弟，俺也只個一般人，你們要為民除害，俺們這群莊戶自然舉雙手贊同，只是倘若走掉一兩個賊人，等你們下了山離了莊子，他們豈不加倍報復俺們，所以……”
采藥人小心地陪在眾人旁邊唯唯諾諾地說道。
眾人也沒有為難采藥人，葉澤扔給他幾個銅板叫他管好自己的嘴，便放他下了山，眾人又分成幾波各自守住洞口。
元覺在路上聽了葉澤所說，心頭難受地緊，不想再在此地耽擱，也不說話，拖著禪杖便先鉆了進去，方臘怕元覺出事，叫了幾個小伙便徑直去追元覺了。
葉澤讓剩下的人守好洞口，自己和石寶也領了幾人進了溶洞。
元覺哪里知道路，只沿著寬敞處氣憤憤地亂走，七拐八拐下竟真讓他找到了王英一干人，本想藏著等兄弟們帶人過來，但看到嘍啰們?nèi)绱肆枞璋⒕c阿蓉的娘親，便再也忍不住跳將了出來。
等方臘過來時，元覺已經(jīng)把眾人全殺了，除了王英以外一個都沒跑掉，從頭到尾渾身是血的元覺提著一把卷了刃的樸刀，腳下躺著數(shù)十具血淋淋的無頭尸體，著實把方臘嚇了一跳。
葉澤和石寶也聽到了打斗聲，帶著眾人趕忙往里面跑，卻和失魂喪魄的王英撞了個正著。
處理完王英，葉澤和石寶趕過去，看到方臘和元覺正扶著阿綾阿蓉的母親靠在墻邊半躺著，鏈子鐐銬已被砍成數(shù)截扔在一旁，見葉澤過來，中年女子嗚嗚兩聲轉(zhuǎn)頭不肯看，大叫著不讓葉澤過來。
“您別怕，阿綾阿蓉在洞外，沒有跟進來?！比~澤走過去半跪在一旁輕聲道。
中年女子聞言這才扭過頭來，看著葉澤嚎啕大哭：“我好想我的兩個女兒?。∥液孟胍娨娝齻?，可我已經(jīng)臟了，每日和賊人茍合又惡心又齷齪，可我又能如何！我除了這具身體一無是處啊！我不配見她們，我不配活著！”
葉澤的眼睛有些酸澀，一把拉住中年女子的手，輕聲道：“對不起，是我們來遲了！”
中年女子哭了一會停了下來，又指著一地尸體凄涼地大笑：“哈哈，你們這些賊人害我至此，不曾想過都要給俺陪葬吧！老娘黃泉路上，也要將你們這些狗賊拳打腳踢！”
葉澤不忍，一把抱住中年女子，把自己的衣服脫下來套在中年女子身上。
“這才哪兒跟哪兒，以后日子還長著呢，阿綾阿蓉還在洞口等著，她們剛剛還哭著要見你呢，咱們收拾收拾就去竹林莊過好日子，每日吃肉，天天享福去?！?p> 中年女子呆呆地靠在葉澤肩頭，兩行清淚流了下來。
“小官人，阿綾阿蓉可還好？”
“好，好，好著呢，都吃的白白胖胖的，聰明靈巧地很，我看著都喜歡，莊子上的人都特寵她們，老莊主更是把阿綾阿蓉當成心肝寶貝呢！”
“那就好，那就好?！敝心昱余哉Z，“那我就死而無憾了?！?p> “阿綾阿蓉跟了小官人，真是八輩子的福分。”
“我也曾是知書達理的女子，掃地不傷螻蟻命，愛惜飛蛾紗罩燈，為何我這一生如此凄慘，盡遇著些狼心狗肺惡事做絕之徒?！敝心昱涌粗约簻喩淼挠偾嗪忘S膿掩面哭泣，眾人盡皆閉眼流淚不忍再看。
葉澤緊緊地抱著中年女子，“不提這些，咱們?nèi)ミ^好日子，咱們一起回竹林莊，回去后我便娶你，八抬大轎紅紅火火地辦一場，讓戲班子唱個三天三夜，流水席要從竹林莊鋪到歙州城，我這輩子只娶你一個，讓所有人都羨慕你！”
“八抬大轎？”中年女子倚在葉澤懷里，想了半天也想不出那究竟是怎樣美好的畫面。
“對啊，八抬大轎，我還會做一種透明的紗裙，那叫婚紗，是世間所有女子夢寐以求的婚衣，你穿上定會是世間最美的女子。”
見中年女子笑著閉上了眼，葉澤又急忙道：“你若是不喜歡，我還會做戒指，精致玲瓏小巧可愛，世間獨一份，帶在無名指上眾人一看便知你是我葉澤的妻子。”
“對了，還有水晶鞋，這是連公主都想要的東西，高高的根子晶瑩剔透，女子穿上最是好看！你若穿出去，滿城的女子都會追著你看！”
“只要你醒醒跟我回去，我都做給你?！?p> 葉澤摟著懷里沒了氣息的中年女子坐在地上說個不停，淚水從眼里直流到嘴里，苦苦的，很澀很澀。
“若我沒在莊上歇息，若我路趕的再快一點，再快一點點，是不是就能把她救下來，是不是她就不會死了。”葉澤流著淚問元覺。
元覺低頭沉默不語，又拍了拍葉澤的肩膀道：“我們盡力了！”
“不夠，還不夠，遠遠不夠！”
葉澤起身，輕柔地將中年女子放在地上，找了塊布擦干凈中年女子的身體，又一絲不茍地整理好她身上的衣物，隨即朝洞外走去。
“這些人的腦袋留下，尸體直接扔下懸崖給毒蟲猛獸吃，我要他們做人不成，做鬼不得，三生三世，不入輪回。”
葉澤的聲音溫柔而怨毒，讓人不寒而栗。
出了溶洞抱了些柴火，小姑娘仿佛也明白了什么，低著頭道：“先生，我娘是不是去了?！?p> 葉澤腳步一僵，不知該說些什么。
“讓我們進去吧，我們想送娘親最后一步?！?p> 葉澤點點頭，兩個小姑娘紅著眼手拉著手跟在他身后。
眾人正在收拾殘肢斷臂，見葉澤帶著小姑娘進來都是一愣。
雖然已經(jīng)過去一段時間了，但濃重的血腥味還是讓人聞之欲吐，更何況這滿地的人頭也不適合讓小孩子看到。
阿綾阿蓉眼里卻只有自己的娘親，跑過去坐在一旁拉著娘親冰涼的手低聲啜泣，不知在說些什么，眾人也不打擾，都只在默默地清理溶洞。
不一會柴火堆搭好了，葉澤走過去拍拍二人，輕聲道：“阿綾阿蓉，讓娘親入土為安吧?！?p> 兩個小姑娘抹抹淚站到葉澤身后，乖巧的讓人心疼。
將中年女子的尸身抱起放在柴火堆上，拿著火把將柴火堆點燃，熊熊烈火頓時吞沒了中年女子。
阿綾阿蓉還是沒崩住，跪在地上痛苦不已，小小的聲音稚嫩而凄慘，鞭子一般抽在眾人心上。
“不夠，還不夠??！”葉澤抬著頭睜大眼睛看著黝黑的石壁。
熊熊火光映照著眾人，不知在想些什么。
柴火燒完只?；覡a，葉澤和眾人一齊拿土鋪上，埋出個小墳堆模樣，墳墓的前面是一排頭顱，頭顱后跪著王英的尸體。
拔了些花放在墳前，葉澤佇立良久，輕聲道：“阿綾阿蓉！”
兩個小姑娘聽到葉澤說話，忙擦了擦眼淚站起了身。
“從今日起，你們便隨我姓，葉綾，葉蓉。”
“是，先生?！眱蓚€小姑娘抽泣著回答道。
葉澤用力擠了擠眼睛，朝著墳墓行了個禮，道：“萬般條件皆無，只能出此下策，阿綾阿蓉從今往后便隨我姓，是我葉澤的親人，但請放心！”
“時候不早，我等要離去了，你莫掛念，我會時常帶葉綾葉蓉來看你的?！?p> 說罷嘆了口氣，又行了一禮，拉著葉綾葉蓉和眾人一起出了溶洞。
寬闊的洞穴變得安靜了起來，良久之后，墓前的花朵突然無風自動，輕輕擺動著自己的枝葉。
像是在招手，又像是在感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