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漣見侍妾的那天,錢嬤嬤搬出了她陪嫁的那套華麗麗的金首飾,硬生生給殷漣插了滿頭。這些年來殷漣一直主張能簡則簡,平時頭上拿根玉簪子一束都嫌累,這滿頭明晃,差點沒要了她的命。但是不戴吧,錢嬤嬤就一副要要了她老人家命的模樣,殷漣念她一把年紀,只得乖乖任由擺布。
清然院正堂里平白多了好幾個侍女丫環(huán),中間正座前豎了塊牡丹金絲屏風——殷漣看到這玩意兒時簡直內(nèi)傷都要氣出來了。她那么累地打扮,結(jié)果她嬤嬤還要放塊屏風裝出點威嚴感。她坐在鋪了軟墊的椅子上,悄悄問方從玥:“難道我看著像個爛泥扶不上墻的,連點威嚴都沒?”
方從玥認真答,“夫人您心里有數(shù)?!?p> 殷漣氣不打一處來。她不管她的錢嬤嬤如何苦口婆心,命人將屏風撤了,又不由分說地將頭上多余的金釵金步搖都拔了下來丟在一邊。整頓整頓衣裳,然后準備見人。
三個低眉垂眸的女子先后走進來。殷漣讓她們抬起頭好好講話。
“拜見夫人?!彼齻凖R聲道。
殷漣早上聽錢嬤嬤嘮叨了半天關(guān)于這三房侍妾的事:“……衛(wèi)氏乃閔王爺在漠北定下給世子的一個門第低些的良家女子,待在世子身邊五年,生了長子延哥兒;另一個沐氏,夫人您可得仔細著,她乃是世子自個兒主張娶的,,世子在漠北的時候,一個月竟有十天都歇在沐氏房中,沐氏也不知道得了什么福氣,給世子生了對龍鳳胎,便是次子珩哥兒和長女敏姐兒。最后一個梁氏,她父親是為保護老王爺死的,臨終前只求世子收其為妾、供她衣食無憂便好,講真,世子對梁氏并不上心?!?p> 殷漣想想早間聽到的那些,抿了口嬤嬤遞來的茶,然后清清嗓子說道,“梁氏是哪個?”
一個深青衣裙的女子上前一步,微微低著頭,“見過夫人?!?p> 她最多也就十六七歲的模樣,長得很是乖巧秀麗。
殷漣挑了一套寶石頭面、兩只彩玉手鐲,兩只銀釧,讓侍女放在盤上拿去給梁氏。
“小姑娘穿那么老的顏色做甚?”她說,“我喜歡看輕快些的顏色。回頭找掌事的或者誰,去做兩套桃紅柳綠的衣服。下次來見我別穿成這樣,跟寡婦似的。對了,你可有閨名?”
“賤名而已,不想污了夫人耳朵!”梁氏慌忙跪下。
“既起了名,何來高低貴賤之分。說?!?p> “……夫人折煞妾了,這名字實在是不好聽,只因妾的父親是武夫,不識字……”她羞紅了臉,“……他給妾取名叫碧花,因漠北多是一種叫碧羅的野花,好養(yǎng)活。”
殷漣笑了笑。
“碧花碧花,碧之花。我前年還是去年種過一盆罕見的月季,叫綠萼。既然你不好意思舊名,那不如我來給你起個文雅點的名字,叫月萼,如何?梁月萼,總比梁碧花好些。”
“謝夫人賜名!”梁氏磕了一個頭。
“退下罷,”殷漣笑瞇瞇地掃了一眼剩余兩人,“衛(wèi)氏出來?!?p> 衛(wèi)氏上前一步。
“你本是良家女,想必也取過正兒八經(jīng)的的名字吧?”
“是,妾在閨中時名長云?!毙l(wèi)氏年紀和殷漣差不多,許還大個一歲。貌算是中人之姿,但看著就很穩(wěn)重,眉眼恭順拘謹。
“這是個好名字,你家里人念過書?”
“妾的父親曾做學問,遭奸人所害淪落漠北,以致生計艱難,幸得閔王爺賞識,收長云為世子偏房?!毙l(wèi)長云跪下伏地道。
殷漣賞了她一套珍珠頭面和相配的一整套首飾。
衛(wèi)氏退下后,便只剩下了錢嬤嬤最擔心的沐氏。
殷漣低頭看了兩眼淺紅的指甲,然后接過錢嬤嬤遞過來的茶杯,漫不經(jīng)心道,
“沐氏呢,你且聽著,我單獨留下你不是存心找麻煩。畢竟你給世子生了一兒一女,功勞極大。走近些罷,讓我瞧瞧你是個什么樣的美人。”
沐氏便上前兩步,抬起頭。她今年二十歲,一身淺藍繁花圖樣的衣裙,頭梳墮馬髻,發(fā)間插著星點珠花。她的確生得極美,且與殷漣身上的世家氣質(zhì)不同,帶著漠北的煙火風情。一雙眼眸流光溢彩,媚而不妖,一眼便讓人印象深刻。
——呵,像——光這眼睛而言,就已經(jīng)像了七八分了!
殷漣的表情漸由平靜變作愕然,往如止水的心境翻江倒海起來。她盯著沐氏的臉,周身的氣息漸漸凝固。
那個人是有異族血統(tǒng)沒錯,難道漠北的女人都長那樣一雙深邃靈媚的眼睛么!真是見了鬼了!
站在一邊的錢嬤嬤無疑也看到了沐氏的長相。她心中暗暗吃驚,嘴上卻很有分寸地岔開殷漣的思緒道:“丫鬟手里的托盤甚重,不如夫人快點賞賜好沐氏、打發(fā)她走吧?!?p> 殷漣神色忽明忽暗,似沒將她的話聽進心里去。
沐氏跪了這么久,眼中又是誹怨又是驚恐。她早做好了因受世子寵而被世子妃刁難的準備,可她就這樣跪著,罰不算罰,更不曉得是在立什么規(guī)矩,她還如何去和世子訴苦呢?
殷漣終于扶著靠欄站了起來,慢慢地走向沐氏。
沐氏大著膽子盯著殷漣看。
突然間,殷漣將手中的茶水全往沐氏頭上澆了下去,把她徹底澆懵了,臉上不止是不解,還有錯愕和怒火。
“夫人您——”
“閉嘴?!?p> 殷漣深呼一口氣,閉上眼,莞爾一笑——笑意如同冰霜般寒人心骨。
“聽著,本世子妃不喜歡你這臉。以后見我時,給我低著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