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往事

　　“姑娘，你叫什么名字？”蕓娘一手提起一把小瓷壺，一手輕挽衣袖，給顧懷遠(yuǎn)斟了一杯茶。

　　“謝謝?！鳖檻堰h(yuǎn)接過茶，卻是留了個心眼，只假抿一口。

　　“劉懷遠(yuǎn)。”

　　“涉江采芙蓉，蘭澤多芳草。采之欲遺誰，所思在遠(yuǎn)道。你阿爹給你這名字起得真好，他是真的很愛你阿娘啊?！笔|娘的聲音輕柔柔的，如同一片羽毛般，輕輕地拂在人的心上。

　　顧懷遠(yuǎn)閉口不說話，懷遠(yuǎn)懷遠(yuǎn)，她這名字是阿媽起的，在想著一個永遠(yuǎn)也不可能回來的人啊。

　　“我聽阿媽提起過，她本不是生長在都城的人，是后來隨人搬來的，搬來后，便與故鄉(xiāng)的人斷了聯(lián)系。不知夫人是幾時搬來都城的？”

　　懷遠(yuǎn)不動聲色地試探著蕓娘，蕓娘竟不知道自己姓什么，更錯判了劉安仁對顧氏的感情，確實有點可疑。

　　“我是幾年前才搬來都城的，你阿媽十幾年前就隨你阿爹離了杏鄉(xiāng)，來了都城，此后我們便斷了聯(lián)系。

　　直到十幾日前，我碰到你阿爹，故人久逢，當(dāng)時便生了幾分感慨?！笔|娘說這話時，望了顧懷遠(yuǎn)一眼，似乎在澄清著剛才月娘剛才開的玩笑。

　　“如今見著你，眉眼間頗似故人，想不到如今她的女兒都這么大了。”說到此處，蕓娘笑得眼睛彎成月牙狀，其間是掩不住的喜悅與溫柔。

　　顧懷遠(yuǎn)看著蕓娘那一臉洋溢著的喜悅，隱隱覺得一絲不對勁。若蕓娘在撒謊，看她如今這模樣，她與阿媽的感情倒不像是裝出來的。只是，似乎，離別之后，蕓娘就是真的同阿媽斷了聯(lián)系啊，這聯(lián)系還是斷得一干二凈。好像，就算是故人重逢，劉安仁似乎也沒把所有情形告訴蕓娘吧。

　　“夫人……”懷遠(yuǎn)剛要開口卻被蕓娘打斷了。

　　“你阿媽小時候可愛鬧騰了，常常偷偷跑出去，我沒法子，就只得跟在她身后，陪她泛舟采蓮，陪她折柳吹笛，陪她踏青放風(fēng)箏……”

　　通過蕓娘的描述，顧懷遠(yuǎn)似乎看到了一個少女的身影穿梭在藕潭，柳林，茫茫青原上，春風(fēng)肆意，少女的歡樂的笑聲被這風(fēng)帶得好遠(yuǎn)……

　　“原來，我阿媽小時候，也同我一般，這么愛玩啊。”顧懷遠(yuǎn)心有感慨，“那她還老說我愛貪玩，還揪著我耳朵，把我拎回家，叫我好好復(fù)習(xí)功課。”顧懷遠(yuǎn)撇了撇嘴，直到此時，她才流露出一個十五六歲少女本該有的天真可愛模樣。

　　蕓娘看著眼前一直沉穩(wěn)的少女終于“調(diào)皮”了一點，又抿嘴輕笑了一聲，只是一笑時，腦海中又晃過了那少女在藕花深處，回望自己時的明媚笑容。心中不知怎的，又泛起一陣酸澀。

　　“你阿媽生氣時罵你的樣子一定很可愛。我記得那時，我有心逗她，把她清晨趁早摘的蓮子，偷偷藏了起來。

　　當(dāng)時她找了好久都找不到。”蕓娘輕抿了一口茶。

　　“那是她大清早起來，撐舟去采的，為的就是給你阿爹送一碗蓮子羹?！笔|娘不冷不熱地說道。

　　“我也不知道當(dāng)時為何就起了玩心，這是我第一次同她開玩笑，也是唯一一次?！?p>　　聽到此處，顧懷遠(yuǎn)覺得蕓娘的話里似乎隱藏著一種悲傷，只是這種悲傷隱藏得很深。

　　她緊緊盯著蕓娘的眼睛，想要從這雙眼睛里讀出些什么，只是，這雙眼睛太會隱藏了，以至于好不容易流露出的悲傷，稍縱即逝，讓顧懷遠(yuǎn)再也抓不住了。

　　再次對上蕓娘那雙溫柔的眸子，顧懷遠(yuǎn)將眼睛別開了。

　　“你阿媽生氣時真可愛，雙手環(huán)抱，一個人靠在墻邊，將背對著你，不同你講任何話。

　　這也是她第一次同我耍脾氣，我當(dāng)時不知所措。誰知，過了一段時間，她又向往常一樣，拉著我的手，喊我蕓姐姐，叫我同她去玩。

　　后來，我才知道，你阿媽喜歡生悶氣，不高興時，她不會大吵大鬧，一個人在心里憋著，一個人不好受，但過會兒，便都好了。

　　你說，這樣的女孩兒，誰會不喜歡呢？”蕓娘最后一句話，像是在自言自語。

　　落入顧懷遠(yuǎn)耳中，顧懷遠(yuǎn)卻是覺得心酸無比，是啊，這樣的女孩兒誰不喜歡呢，可偏就有人不喜歡，可偏就有人負(fù)了她。

　　“你阿媽在誰面前都是這般天真爛漫的樣子，只是，在一個人面前，就斂了性子，像是變了一個人似的，但我知道，那種歡喜是藏不住的，從她的一舉一動中溢出來?！?p>　　聽得蕓娘講到阿媽對劉安仁的情感，顧懷遠(yuǎn)眼睛漸漸有點濕潤，不知是不是一種錯覺，朦朦朧朧中，她似是也看到了蕓娘眼眶微紅。

　　“她肯為那人采蓮下廚，肯為那人拋下所有，背后，她默默為那人付出許多，在那人面前時，卻是只字不提，只是安靜地看著他。

　　從那時起，我就明白，我和你阿媽，終有一天，是要告別的。

　　后來，你阿媽果真是同你阿爹，離了杏鄉(xiāng)，去了京都。

　　你阿媽現(xiàn)在一定過得很快樂吧?！?p>　　晚風(fēng)入窗，撩人心思。顧懷遠(yuǎn)輕飲了一口茶，那茶已涼，入口即化為苦澀。

　　還有許多許多事，蕓娘都沒講出來。還有許多許多事，顧懷遠(yuǎn)也沒同蕓娘講。

　　講故事的人不愿提起，聽故事的人不愿說破。就讓這場相識情緣成為一場美夢，供余生回味吧。

　　顧懷遠(yuǎn)看了一眼窗外，一勾新月如水。她將茶杯輕放，起身向蕓娘輕輕作了個揖。

　　“夫人，時辰不早了，懷遠(yuǎn)該告辭了，你也早些歇著。”

　　“懷遠(yuǎn)，你日后若有事，便可來找我，朝堂之事，我這為歡閣，還是有些了解的?！笔|娘輕笑，顧懷遠(yuǎn)明白過來，原來這為歡閣，不僅僅是個煙花場所。

　　“好。”

　　蕓娘站在窗前，看著顧懷遠(yuǎn)的身影消失在燈火闌珊處，轉(zhuǎn)身回首時，月娘卻是驚詫地發(fā)現(xiàn)，蕓娘不知何時已淚流滿面。

　　“蕓妹妹，你今天這是怎么了？”月娘將窗門關(guān)上，問道。

　　“沒事，就是見到故人的女兒，心中頓生感慨罷了?！笔|娘沒有擦去臉龐的淚水，只是任由它流下。

　　“你今天同那丫頭說太多了，劉安仁當(dāng)時只是托我們替他遮掩一下而已。”月娘輕輕皺了一下眉，“而且，若是剛才場景，被人瞧了去，可能會給招來禍端?！?p>　　“月姐姐，我沒想到來的人竟然是她的女兒，一時便同她說多了?！?p>　　月娘解釋著。可真正的原因是什么，怕是她自己也不明白吧。

　　“下次可要注意些，若是主上知道了，你我兩人可是都要受罰的?！?p>　　“嗯?！?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