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康三年,正月初十,傅行之率靖邊兵出征西楚。彼時,顧懷遠擢為營千總,回到靖邊營,在老李頭的幫助下,開始管理營中事務。
傅行之出征時,顧懷遠沒能送行。那日送行場景,她是從旁人處聽來的。
“那日啊,旌旗招展,出征隊伍望不到盡頭,道路兩旁,城上城下,都是送行的百姓,那場景,你是不知道有多壯觀,看得我都是熱血沸騰啊。”營里去過送行的兄弟繪聲繪色地說著,“這次出征,翊王肯定又會立下大軍功。啊,我真想在翊王殿下的帶領下,同西楚兵打上一戰(zhàn)?!?p> “還沒學會飛就想跑了?!崩侠铑^的聲音在那兄弟身后響起,“還是李校尉我?guī)П蝗珩赐??!?p> “李,李校尉。”眾弟兄紛紛喊道。
“師傅。”蹲坐在地上,聽得津津有味地顧懷遠站起身來。
“戰(zhàn)無不勝,也不是一日就成的。翊王他的本事也是靠一刀一槍慢慢拼來的。你們這些小子,不要一開始就想著參加些大戰(zhàn)役。先都給我把本事練好了,再來說,不然,你們一個個都是趕過去送人頭的?!北娙它c頭稱是。
“丫頭,你過來一下?!崩侠铑^沖顧懷遠招招手。
“當了營千總,就該擔負起營千總的責任。日后,要成為將軍,你也是要征戰(zhàn)四方的。實戰(zhàn)終究和紙上講的兵法不同,你自己多留心點,跟著師傅我好好學學?!崩侠铑^難得語重心長地說道。
“知道了?!鳖檻堰h點點頭。
老李頭還想說些什么,嘆了口氣,欲言又止。
顧懷遠看見老李頭這般模樣,便問道:“師傅,你還有什么想說的嘛?”
“沒有了?!?p> “老李頭,你騙我?!鳖檻堰h湊上前去。
“你這丫頭,又叫我老李頭,看在你帶回來的那幾瓶好酒的份上,這次,我就不跟你算賬了?!崩侠铑^無可奈何地又嘆了口氣。
其實,他心中是蠻歡喜的。這丫頭性子沉穩(wěn)他是知道的,在他面前時,她肯這樣俏皮,自是由于打心里的信任親近他。這種感覺,就像是老父親看著調皮的小女兒,想到這,又看著眼前嬉皮笑臉的顧懷遠,老李頭忽然想到了一直隱藏在記憶深處的那個人。
營里事務繁雜,顧懷遠倒也漸漸忘記了傅行之的離開。
這日,有弟兄通報營外有人找懷遠。懷遠正納悶著,走到營外,卻見一個士兵打扮的人遞給顧懷遠一個木盒子,“顧千總,這是翊王殿下讓我給您送來的?!?p> “翊王?”懷遠嘀咕了一聲,半帶不解半帶驚喜。
“傅行之他,”懷遠脫口而出,看見士兵那略有震驚的神色后,趕緊改口道:“翊王殿下他可安好?”
“小的還不知道,我離開是,軍隊還在前往邊界的路上?!?p> “兄弟,勞煩你幫我向翊王帶句話,說我,”懷遠有意無意地停頓了一下,“我們靖邊營的弟兄們都等著他,等著你們凱旋歸來?!?p> “顧千總,你放心,這話我一定帶到?!边@士兵咧開了嘴,因長年風吹日曬而顯得黝黑的皮膚襯得一口牙齒格外白。
“路上小心?。 睉堰h看著那士兵遠去的身影,大喊到。
前路迢迢,青山相送,那人最終消失在日落盡頭。
回到帳里,懷遠小心翼翼地將那木盒放在桌子上。木盒樣式簡樸,上面刻著幾朵紋理精細的蓮。懷遠用指腹臨摹著蓮的刻痕,她不知道,這蓮花是傅行之在軍旅奔波時,夜間挑燈慢慢刻出來的。
打開盒蓋,盒中靜靜躺著一枝桃花。雖然由于時間緣故,它早已不復當時新鮮模樣,但顏色依存。這枝桃花的旁邊有一張紙條,懷遠打開紙條,心里默念道:“忽見陌上桃花灼灼,心喜,思卿。采之,遺遠道,遠道有所懷。”
此時才二月多,沒想到卻已有桃花放,顧懷遠感到些許驚訝。她想傅行之當時見到此情景時,也是感到驚喜的吧,而自己是他想將這份喜悅分享的人。
顧懷遠的心怦怦直跳,她沒想到,傅行之竟然也有如此情深細膩的一面,倒不是說她不相信傅行之的感情,而是她不敢奢望傅行之在這段感情中付出許多。
被打動之余,顧懷遠心底又有了一絲恐懼感,這種恐懼感來源于她內心的自卑。她從來不敢想象,有朝一日,自己竟然能觸摸到那掛在天上的太陽。這種幸福來得太突然,就像是在做一場夢,她怕夢醒了,自己突然從天空狠狠摔下。她怕自己在這份情感中,就像飛蛾撲火般,義務反顧地撲向那太陽,最終被灼燒成灰。
“丫頭,翊王給你寄了什么東西呢?!崩侠铑^還未進帳,就嚷嚷道。
顧懷遠手忙腳亂地將東西收住,蓋上蓋子。
“沒什么東西,不過是他臨走時,我托他給我寄點東西罷了。”懷遠解釋道。
“你同翊王的交情這么好了?你以為我?guī)煾凳沁@么好騙的?”老李頭不信。
懷遠無奈地笑了笑,“我平日里同營里弟兄的關系不也挺好嘛?”
“你這丫頭的心思,師傅我可是知道的一清二楚,你不會是打著兄弟的名義,要對翊王行什么……”老李頭嘿嘿一笑,他笑起來的時候,臉上的褶皺推在一起,更像老頭兒了。
顧懷遠嗔罵了老李頭一聲,趁勢抱著盒子走了出去。
看著顧懷遠離開的身影,老李頭斂住了笑意,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已是日暮時分,顧懷遠登上營里高樓,極目遠眺,層巒、疊云、京城人家皆入眼來,獨獨少了那遠方的人。
算算日子,此時的傅行之應該快要到昭國邊界了吧,她隱隱有些為傅行之擔憂,擔心他吃苦受累,擔心他受傷流血。雖然這種擔心很可笑,她自己也知道吃苦受累、受傷流血是免不了的事,傅行之的能力更是不需要她替他擔憂。但是,有些人有些事,一旦入了心,非得你親眼見著了親自守著了,你那顆懸著的心,才會慢慢放下來。
顧懷遠有些懊悔,她想要加快步子,她想要緊緊跟隨著傅行之,不為別的,只為能親眼看著他安好,只為自己或許能幫上他一點什么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