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朝聞道夕死可矣

　　在這些天地法則入得汪前集的魂體也就是元神之中的瞬間，他就感受到無數(shù)神秘的知識涌入……

　　這些知識是千萬種不同的符號構(gòu)成，又用各種各樣的方式組合在一起形成，彼此之間就那么排列整齊，又化成了某種等式一般。

　　就好像前面的符號構(gòu)成一個問題、一種猜想。

　　而后面的符號則是去解釋、證明前面的符號。

　　在邏輯上形成一個完美的環(huán)代，“太極圖”其“陰陽”二元之間的關(guān)系也包含同樣的道理。

　　太極陰陽圖中的“二元對立”，其本質(zhì)只是“假名為二”，實則“二元合一”。太極陰陽圖在局部看來有“陰陽”兩個不同的面，而實際上卻只有一個平面，它的陰陽兩面完全連通在一起。

　　所求的“答案”即是“問題”，所問的“問題”又是“答案”。

　　可是當這種“法則”或者說“真理”灌輸在汪前集的元神中時，他無需去理解，就可以直接使用了，就好像無需知曉火把上面為什么需要裹上油布，油脂的存在為什么對火焰具有存續(xù)性，卻依然可以點燃來照亮前路。

　　畢竟，如果只是評價美食，那么是不需要出神入化的刀功和恰到好處的火候的。

　　這也是為什么繼承“術(shù)”遠比創(chuàng)造“術(shù)”來的簡單，只需要知道怎么用，不需要探究怎么來。

　　是以前人之偉大處在于默默然。

　　汪前集元神納入大量的天地法則，讓他瞬間就掌握了很多天地的權(quán)柄。

　　這位數(shù)十年如一日苦修“三作揖一叩首”的黃芒士，一時間倒是流露出一種癡迷的神色，只覺得若是假以時日，對這些知識條分縷析充分吸收消化，仙道有望，甚至是長生也指日可待……

　　在想到長生的瞬間，汪前集眼神迅速黯淡下去，他也在這一刻后知后覺的發(fā)現(xiàn)，應該說是掌握了這部分天地權(quán)柄之后他才有資格去感受……

　　自己的壽數(shù)怕是根本撐不到日出之時了。

　　想到此處他不由得氣急攻心，一個在修念之途貧瘠了大半輩子的人，猛然間得到了世間大富貴，得之不久，卻沒有命去享富貴，這莫不就是最大的悲哀？

　　汪前集抬頭看著那張笑臉盈盈的臉，眼前之人的俊俏，他不喜歡；眼前之人的才華，他深深嫉妒。

　　而對于那人與身俱來既有的尊貴身份他更是不忿，卻也不去想想“鳳棲梧”這個身份不正是后天自己博來的？

　　汪前集不由得疑惑對方為何不惱怒，不焦慮亦不惋惜，仍然能云淡風輕的微笑。

　　他忍不住開口問道：“你還在笑什么？”

　　楊小鳳果然還是波瀾不驚的樣子，笑著反問道：“你覺得值嗎？”

　　汪前集本應該生氣、憤怒，任仇恨去蔓延，可是在楊小鳳問出這句話后，他內(nèi)心本有的憤恨卻突然就散去了。

　　苦修多年，他為的還是最初的富貴？還是最初的不平不忿？還是為了縹緲的長生成仙？

　　也許在侍奉天道，禮天道數(shù)十年間，他所求的，唯有道耳。

　　朝聞道，夕死可矣。

　　汪前集思至此處，面色微整，站起身來，此刻自然已經(jīng)沒有風墻的阻擋。

　　他微微整理了衣物和發(fā)端，雙手合抱，似乎是準備對著楊小鳳再作一揖。

　　一旁的華年驚叫道：“你這老不死的在干什么！鳳哥小心！”

　　說著華年就要動手去阻止汪前集的動作，卻被楊小鳳按住手，這才停止了動作，頗為疑惑的來回看著楊小鳳和汪前集。

　　汪前集鄭重的作了一揖，開口說道：“仙上的機敏辨查非常人可及，但仍有人可望之一二；仙上的胸襟卻稱得上是天下無雙?！?p>　　“你這老頭子到底在說什么呢？嘀嘀咕咕繞來繞去，前面一個樣后面一個樣的，你們那什么九什么九重天的都是些什么……”華年正在出聲譏諷，卻看見楊小鳳對他微微搖頭，當即停下話頭。

　　一旁的周枚慍露出看好戲的樣子來，似乎等著華年激怒汪前集，但是華年突然止住，倒是令他意猶未盡。

　　汪前集對著華年笑了笑，一臉的溝壑笑起來比哭還嚇人，可是華年這時候看著汪前集不知道為什么多了股好感來。

　　“小哥有所不知……”汪前集雖然叫回楊小鳳“仙上”，卻不再叫華年“仙童”，但是都多了真摯。

　　“最初仙上并不阻攔老身使用‘三作揖一叩首’，老身原以為是仙上胸有成竹準備要硬抗這秘技，仙上確有此意……”

　　“可是，即使老身趁著這一良機，跪下后身子卻不能再前傾半分，老身以為仙上本就打算如此。這時候仙上又問老身，他愿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圣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可汪前集連這點壽數(shù)都不舍？小哥不知，仙上當時設(shè)下禁制，老身往前一寸半已經(jīng)焚去十年壽命?！?p>　　“老身當時已經(jīng)橫下心來，卻又遇到了阻攔，仙上的風墻使老身再進不得一分一毫。老身這時候以為是仙上怕了，怕老身這一叩首奪去了仙上的權(quán)柄?！?p>　　“于是老身趁著仙上并不如老身了解這‘三作揖一叩首’，在言語中仙上被老身亂了心神，老身趁此機會反撲，如愿以償?shù)玫搅讼缮系摹畽?quán)柄’?！?p>　　“最初，老身得意忘形，喜不自勝，幾乎被這些權(quán)柄所掌控化為法則?？墒强粗缮瞎啪疅o波，細細體悟之下，老身方才回過味來，得回真我?！?p>　　“也正是這時候才知道，仙上的風墻不是怕那老身的微末伎倆，而是知道老身的壽數(shù)不足以再往下半寸?！?p>　　“說來可笑，仙上奪去的十年壽數(shù)，本意便打算還給老身，在奪去仙上權(quán)柄一刻，壽數(shù)也歸還于老身，卻被這‘三作揖一叩首’貪心食去……”

　　話音雖止，話意卻未盡。

　　華年若有所思的揉搓著嘴唇，周枚慍仿佛若有所思的揉搓著嘴唇。

　　楊小鳳溫言說道：“也不必太過抬高我，我確實是有備無患?！贿凳住荒芤环N權(quán)柄，我確是有意讓你體悟天道，這是那一寸半換來的，但是那一部分并不足以對我形成威脅?！?p>　　汪前集倒是知曉這一點，畢竟焚去壽數(shù)的力量，“風”可做不到。

　　楊小鳳接著說道：“還有一點需要更正，你拿去的不是我的權(quán)柄，是他的。”

　　話音剛落，楊小鳳身旁突然出現(xiàn)一赤色光暈的神獸，那神獸鴻前麐後，蛇頸魚尾，鸛顙鴛思，龍文虎背，燕頷雞喙。

　　“鳳凰”乃百鳥之王，雄的稱為“鳳”，雌的稱為“凰”。

　　他頭頂華冠，羽披百眼——正是傳說中的“鳳”！

　　汪前集追隨天道，侍奉天道一生，見此天靈神獸情不自禁要行跪拜之禮，卻又猛地一陣愕然。

　　這“鳳”竟然不像有實體？雖然此“鳳”有君王的威儀，百鳥朝鳳的氣概，與神靈特有的奇妙，但似乎他并沒有那股子……神獸自然會帶來的氣息與肉體的震懾。

　　對著汪前集愕然的眼神，楊小鳳的語氣似乎頗為哀傷，又帶著股憐惜的說：“他是‘魂’?！?p>　　“魂”是一種來自自然天地中的，類似于“技”或者“術(shù)”的事物。

　　“魂”的種類眾多，其中有附加在肉身上開山劈地、力大無窮的力魂；或者可以使人輕盈疾走，一日千里的神行魂；還有可納須彌萬物于一點的芥子魂。

　　“魂”不同于“技”和“術(shù)”只有學會或者悟到或者繼承便為自己本身之物，“魂”更像是刀槍劍戟這樣的身外之物，只不過可以與人融合在一起。

　　當然，在數(shù)千年中無數(shù)能人異士對“魂”的發(fā)掘利用后，人們開始人為的豢養(yǎng)培育“魂”，實現(xiàn)了“人工養(yǎng)殖”，不再是純粹依靠自然生成。

　　但即使是豢養(yǎng)的“魂”不再那么可遇不可求，并且難以捕捉，其中某些特殊的“魂”仍然是需要修念之人依靠機緣去收復，再以自身的念力喂養(yǎng)之。

　　這等難得的異寶威力神異之處自然是不凡，更是曾經(jīng)有大能者單單是修煉自身的力魂，便已經(jīng)可以破除萬種念術(shù)了。

　　歸根結(jié)底，“魂”是沒有肉身的，卻可以有心智。

　　就像同樣是鳥，一個是有肉身的鳥，可以自己任意翱翔，卻不可能幫人飛行；一個是“魂”沒有身體，自己也可以在某些情況下飛行，但是只能寄托在其他生命的軀殼內(nèi)才可以任意翱翔。

　　而此時在楊小鳳身旁的“鳳”，正這樣的“魂”，擁有心智，甚至擁有天地權(quán)柄的“魂”。

　　汪前集此刻對楊小鳳在敬佩之外更是多了一份尊敬，他不同于一旁的周枚慍和華年對修念界一無所知，侍奉天道多年，甚至他自己就有養(yǎng)著“魂”，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鳳”此時是“魂”的狀態(tài)，又寄生在楊小鳳身上，楊小鳳輕而易舉的就可以奪走“鳳”的天地權(quán)柄，讓那些都真正的屬于他，而不再是“借用”。

　　這中間的區(qū)別對于有望天道，有望長生的人而言。

　　是自己的，和像是自己的，中間已是一道無垠天河。

　　近在眼前唾手可得的權(quán)柄，不貪不念又有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