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愧疚
……
丞相府后院。
須臾，雪就落了一層，落在地上，房檐上，亭子的頂上，亭內(nèi)有一人獨坐，
朱世安盯著這漫天的飛雪，手中的熱茶慢慢地不再有熱氣騰出，
“鐘珩，你說我這是怎么了？”
這一年來，那少年的歌聲，笑盈盈地眼睛，吃癟的樣子，沾了酒的嘴，和……在他背后帶著憐憫的眼神，始終在腦海里揮之不去，甚至隨著時間的流逝愈加清晰。
無人回應，
“呵……”
朱世安輕笑，“你也沒有想通吧?！?p> 暗處的鐘珩默然，想起那個嘴塞的鼓鼓囊囊的小臉。
……
他自小被賣到一出從未聽過見過的地方，緊接著只有暗無天日殘酷的訓練，每日可見的只有冰冷封閉的校場，跟他一樣少年以及一群面目猙獰手握倒刺鐵鞭的男人，
漸漸的，他對外面的世界的記憶就只剩老家的茅草屋，屋前的柳樹，和他那個只有一面之緣剛出生的弟弟……日復一日的單調(diào)訓練他對外面的世界越來越渴望，想要出去只有咬著牙努力，別人練的時候他也練，別人睡覺的時候他還練……終于，他成了當時還不是丞相的朱世安的貼身暗衛(wèi)，他再一次看到了夢寐以求的外面的世界……
可是，原來的家人早已不知所蹤，外面的世界萬紫千紅，他卻覺得一切都是冰冷的，幾年的訓練已經(jīng)讓他的心變得冰冷堅硬……他原本以為他這一生就只能這樣度過，直到那天，第一次見那個孩子，那孩子出其不意地親了他一口，
……軟軟的，熱熱的，他的心仿佛被打開了一個缺口，自那以后那孩子給與的溫暖源源不斷地從那個缺口進來……
他身上有好聞的梨花香，會笑盈盈地著用軟軟的聲音叫他，他的小手很溫暖，總是在他抱著他的時候摟著他的脖子，他會……喂自己吃水晶糕，小小的手不僅溫暖，指尖還有些香甜……
……
“他利用你，讓你因此受了罰，你記恨他嗎？”
“不?！?p> 鐘珩回神，想起一同在茶樓說笑，他偶然抬頭，看見的那雙愧疚的眼……他總感覺，少年一定是有說不出口的苦衷的。
“呵……”朱世安輕笑，
不知道這孩子有沒有吃飽，個頭……有沒有長高一些？
……
安笑接過絳雪遞過來的熱茶，低頭嘬了一口，
“皓皓，我準備給你找個先生，”頓了頓，“聽聞先帝帝師，原太傅周深辭了官，在京城開了個私塾，你看他行不行？”
正低頭看書的安皓抬頭，眼睛一亮，他現(xiàn)在確實很需要一個先生，看的書多了疑問也就多了，正愁無人解答，這太傅周深更是名揚京城，要是能被他提點兩句那也是求之不得啊……隨后想是想起了什么，眼睛又暗了下去，
“要很多錢吧?！?p> 他整日里只是在家讀書，看著安笑忙前忙后卻搭不上手，心中不免有些愧疚。
“嗨！我以為你擔心什么呢，錢這事你完完全全不用擔心，現(xiàn)在東風樓那邊生意好著呢。”
“是呀，二公子，那些個達官貴人公子哥每天排著隊進我們東風樓呢?！苯{雪走了進來，手里捧著一小碟水晶糕，放到安笑面前，“公子你嘗嘗?！?p> 安笑捏了一塊放進嘴里，突然愣了，
……“好吃！跟我第一次吃的時候好像！絳雪這是你做的嗎？！”
看著安笑亮晶晶的眼睛，絳雪笑著抿了抿嘴，自從知道安笑喜歡吃這水晶糕，她就向安皓討了這做法，又聽聞安笑一直記掛著頭一回吃的那個水晶糕的味道，便日日換著法子和配料做不同的味道，這次終是成了。
“真好吃……”安笑吃完一塊又捏起一塊往安皓嘴邊送，“你嘗嘗，絳雪做的，很好吃……”
安皓聞言笑著就這安笑的手吃了下去，嘴不小心碰到了安笑的手指，安笑心微微一沉……
“好吃，做的比我做的好吃多了?！闭f著看著絳雪，并沒有注意到這邊安笑突然低沉的情緒。
安笑嘿嘿干笑兩聲，
“那……你學吧，我就……先出去了，去看看東風樓那邊的情況?！?p> “去吧，”說罷安皓就低頭看起了書，男子總是心大些。
……
絳雪看著那融入雪中的白色身影，取了架子上的紅斗篷追了上去。
……
不知鐘珩被朱世安那廝罰的重不重，鐘珩跟了他那么多年，他應該犯不著因為一個剛認識沒多久的孩子重罰他，只是不知……鐘珩心中是否記恨她……
不過，記恨也是應該的。呵……你能騙到的，只有相信你的人。
身上突然一暖，扭頭看見絳雪正拿著大紅斗篷往她身上披，安笑咧嘴一笑，沒了眼睛，
絳雪心中微疼，她沒有忽略安笑扭頭那一瞬那雙紅紅的眼睛……這人總是這樣，高興了哈哈大笑，難過了也笑，瞇著眼笑，不讓人看清那眼中的難過。
……
東風樓。
站在樓上，安笑伸出手，雪花落進手心，捻了捻，轉(zhuǎn)眼便融化消失不見只留下一滴水，這滴水一會也會被蒸發(fā)干凈，像是從沒有存在過一樣……
“絳雪，你被人騙過嗎？”
少年的聲音極輕極輕，像個犯了錯的孩子一樣不敢大聲說話。
“騙過，”絳雪答到，“當初我爹娘讓我跟著那些人走，說是去繡紡做工?！?p> “呃……”少年扭頭有些驚慌，“我不是故意要提起你的傷心事兒的。”
看著少年有些手足無措的樣子，絳雪捂著嘴笑，
“公子不必自責，絳雪早就不傷心了。”
甚至有些感謝，如果不是被賣到這個青樓，她這一輩子都不會遇見他。
“嗯這樣也好，”少年拍了拍絳雪的肩膀，“早日離開那些不是真心待你的人也好，你這么好，一定會有很多人真心待你的?！?p> 絳雪看著少年只笑不語。
“我也騙過一人，至今都無法釋懷，”少年又轉(zhuǎn)過了身，面向外面飄落的雪花。
絳雪低頭，又抬頭，
“是那個你喂她吃水晶糕的女子嗎？”
安笑扭頭有些詫異，“你怎會覺得那是個女子呢？”
不是女子？絳雪疑惑，又仔細想了想，男子喂男子吃東西……雖是有些怪異，但是公子也不是做不出來……倏地笑了，“那公子可有騙他錢財？”
安笑沉默，
“沒有，”買糖葫蘆的錢不算的話。
“那公子可傷他或是他親近之人性命？”
“沒有?！?p> “那公子就不必憂心，”絳雪接著說到，
“他若是能看到公子愧疚至此，多少也會體諒公子的?！?p> “真的嗎？……”安笑看向絳雪，眼中迷茫，
“可我……想當面跟他賠不是?！?p> “……那公子可知他人現(xiàn)在在何處？”絳雪問。
“知道?！卑残ν高^大雪，看向城中的一個方向，
“但是我還不能見他?！?p> 見他就意味著要見另一個人，安笑想起那雙仿佛洞察一切的黑眸，狠狠地打了個冷顫，若是再次落到他手里，安笑她身上僅剩的幾層馬甲，怕是要被扒了個精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