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雜書舊禮

　　李絳薇舉起手臂，藏于衣袖下的雙手指尖交疊，額頭輕觸隔著衣袖的指尖，俯身行禮。李凡浠的眉毛微動，眼中的探究之色更深。

　　規(guī)規(guī)矩矩的行禮完后，李絳薇才回道：“求學(xué)之心本不該分高低貴賤、男女之別，更無須介懷服飾等身外之物。最重要的，是赤誠?！?p>　　李絳薇落落大方、不卑不亢的回話，讓李凡浠另眼相看。他撫著花白長須，點頭笑道：“連求學(xué)都要假做男子打扮，還未科考?xì)鈩菥吐淞讼鲁?。老朽喜歡你正視女子身份的態(tài)度?！?p>　　“時代所困，一些女子若不做男子打扮，恐怕連學(xué)習(xí)的機會都不曾有。夫子不該過于苛責(zé)。假以時日，女子出仕的人數(shù)漸長，讀書之風(fēng)盛行。做男子打扮的姑娘們，也會逐漸少起來?！?p>　　“你倒是有兼濟天下的心?！?p>　　“夫子高看，學(xué)生不過實話實說罷了。”

　　“坊間傳言，安遠(yuǎn)伯府四小姐體弱多病，不曾同家中姊妹讀族中女學(xué)?？煞讲潘?，不像是無知之輩?！?p>　　“雖體弱無法前去女學(xué)，空閑時常在家中讀書解乏?！?p>　　“原是如此，聽你這一番話，老朽相信《海外迷蹤》這書確實出自你手?！?p>　　李絳薇一怔，微微低頭，謙虛道：“不過是拙劣的玩笑之作，還請夫子莫要見笑。”

　　“既然見到你，有些事需同你說道說道。”

　　“夫子請講?！?p>　　“實不相瞞，老朽是看在《海外迷蹤》的份上，才來竹音館相見。不曾想過，此文的作者竟是李四小姐。李四小姐的才學(xué)與外頭傳言，相距甚遠(yuǎn)?！?p>　　李凡浠撫著白須后笑道：“李四小姐的文章全靠故事的靈氣撐著。文章過長，容易磨滅靈氣。繼續(xù)往下寫，恐有狗尾續(xù)貂之嫌。”

　　李絳薇沉吟不語。

　　原本一時興起開的文章，隱隱有些難以寫下去的地方。好在初期的大綱寫的詳細(xì)，就算沒了想法，按著大綱走也能將故事寫完。

　　她比誰都清楚，沒有想法的根本原因，還是筆力不足。文字不足以描述她腦海中的場面。

　　李絳薇朝著李凡浠屈身鞠躬，道：“謝老師的指點?！?p>　　“老朽從文中看出，李四小姐非常想把事情寫盡。初次寫文，不必操之過急?？梢詫⒅βM數(shù)砍去，只留主線。先完成一篇，再言提升。”

　　“夫子所言極是。”

　　李凡浠再摸胡須，感慨道：“當(dāng)年老朽也曾走過名山大川，也曾見過濤濤海浪。你一位足不出戶的閨中小姐，又是如何寫出這海外故事？”

　　“不過是杜撰罷了。”

　　“李四小姐隨意杜撰，不怕他人的指摘？”

　　“能得到批評本就是榮幸。知道自己的弱點，去提升去克服，才能在未來寫出一篇好文章來。若是因為害怕，而畏畏縮縮，不敢親自去寫。致使自己連錯處弱點都一無所知，談何成長？親自去寫，才是提高的根本?！?p>　　李凡浠贊同的點了點頭，道：“杜撰的故事要想寫的靈動，多是真假攙和。不知李四小姐都看過些什么書？或是......”

　　花白眉毛下的深色眸子，忽然銳利起來，李絳薇藏在袖中的雙手不禁握拳捏緊。只聽李凡浠說道：“你究竟師從何人？”

　　李絳薇的恬靜一笑，淡淡的回道：“空閑之時，常讀雜書。雖沒有緣分見過壯麗河山。也曾在山河圖錄之中，窺探皮毛?！?p>　　“李四小姐不說這話，老朽或許還能相信一二。”李凡浠失望的搖頭道：“李四姑娘所行之禮，并非一般女學(xué)教授，而是學(xué)門之禮。既然無師長教授，又是從何習(xí)來？”

　　李絳薇的瞳孔放大，很快又恢復(fù)原狀。

　　“具老朽所知，學(xué)門之禮已不盛行。如今學(xué)生見面問候，多是以揖禮代之。大部分學(xué)堂書院早就不用這禮，唯有幾間書塾仍有遺留?！?p>　　李絳薇暗道不好，自己身體下意識的行為，竟然捅了簍子。她無法說出師承何處，更何況她的師父連人類都不是！

　　看來下次行禮，要先讀讀史書了......

　　李絳薇佯裝淡定，仍舊笑道：“謝夫子夸獎了?！?p>　　“倒是不知哪本雜書中，會有此禮的記載？況且李四小姐的動作，只看文字描述，應(yīng)是做不出來的?！?p>　　此行是為了妹妹，李絳薇生怕避開這個話題令李凡浠不滿，只好避重就輕的透露些許。

　　“并非學(xué)生不愿提及。雖喚一聲師父，卻至今不知她的真實姓名，無從說起。只知她以棠棣之名行走?！?p>　　“棠棣？”李凡浠撫摸長須，須臾間便想起什么：“《詩》中的棠棣？”

　　“非也，只是單純的花名。”

　　“有點意思。既然有這位師父，又為何來找老朽？”

　　李絳薇隱約覺得禇詠羿在約李凡浠出來的時候，省略了許多東西，特別是有關(guān)李絳蕓的事。她再拜，道：“不知四皇子是否同夫子提起舍妹之事？”

　　“哦？愿聞其詳。”

　　李絳薇將李絳蕓意圖科舉之事，以及久久未找到書塾書院一事。聽完李絳薇的描述，李凡浠生出些許興趣來。

　　“為了科舉而讀書的女子，不多了。生在富貴人家的女子，愿意去科舉的更少。起初京城也有不少招收女子的書院。奈何......那些女子進書院多半是為找夫婿，使得眾多書院紛紛拒收女子?！?p>　　“原是......如此......”

　　“若想獲得學(xué)籍，并非辦法全無。”

　　李絳薇振作精神，追問道：“請夫子明說！”

　　“桓岳書塾不限制學(xué)子的性別，只要能通過測試便一視同仁?？上г敢庾屌訁⒓涌荚嚨娜思伊攘葻o幾，通過測驗的女子更是還未出現(xiàn)。若是你妹妹愿意，老朽可以為她準(zhǔn)備考場一測?！?p>　　李絳薇恭敬地對著李凡浠一拜，道：“謝夫子成全！”

　　“這算得什么成全？端看你妹妹，能否抓住這機會。”

　　在外候著的禇詠羿一聽到隔間門一有聲響，立刻站了起來。一扭頭就對上李凡浠的臉龐，他鎮(zhèn)定下來，敬重的對李凡浠行了揖禮道：“先生。”

　　“你介紹的人，倒是有趣。”

　　禇詠羿本想送李凡浠離開，卻被拒絕。待李凡浠走后，他高興的望向李絳薇，卻發(fā)現(xiàn)李絳薇扶著隔間的門，遲遲沒有走出來。

　　“你這是怎么了！”

　　禇詠羿伸出手想扶一把，礙于男女之別。只好尷尬的收回空懸的雙手，為難的看向路絳楓。

　　“許久沒有跪坐，腿腳有些發(fā)麻?！崩罱{薇苦笑道：“我有些高估自己了?！?p>　　路絳楓上前扶住李絳薇，帶她坐回外間的椅子上，順手倒了一杯茶送到李絳薇跟前。李絳薇沒有伸手接，苦笑著說道：“阿姊，我的手有些發(fā)軟，替我放在桌上吧?！?p>　　禇詠羿湊到李絳薇身邊坐下，擔(dān)憂問道：“先生竟然這么嚇人嗎？”

　　“夫子為人親和，只是......一想到這關(guān)系妹妹的前途，就有些緊張?！?p>　　禇詠羿緩緩?fù)铝艘豢跉猓Φ溃骸翱磥硪磺邪埠?。?p>　　李絳薇露出恬靜的笑容來。

　　“那就好！那就好！”

　　說完這話的禇詠羿，又看了路絳楓一眼。路絳楓心知禇詠羿私下有話要向李絳薇說，只好找了一個理由先行離開。臨行前，頗為擔(dān)憂的看了一眼李絳薇。

　　李絳薇回以笑容，示意一切無礙。

　　“既然先生答應(yīng)見你妹妹，你們?nèi)蘸笥衷撊绾未蛩悖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