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姮明白衛(wèi)沂之為什么篤定，陳氏背后之人是個兵法家了。
這不是說客在游說權(quán)貴，也不是士人想展現(xiàn)才干。
這完全就是一個將世人當(dāng)作棋子，將世事當(dāng)作戰(zhàn)爭，務(wù)必要取得最大勝果的棋手，正肆無忌憚地向殷姮彰顯他的橫絕實力和冷酷心性。
“如此說來，周安之所以殺人……”
“以周安的性格，一旦知曉真相，只會沖動殺人，從而錯失良機(jī)。他能忍下恥辱，觀察環(huán)境，尋找機(jī)會，顯然有人在背后教導(dǎo)。”
“周安少年心性，容易被他人誘導(dǎo)。陳氏卻遭遇坎坷，絕不會輕易對人交付信任，尤其不相信男人?！?p> 衛(wèi)沂之望著殷姮，似笑非笑：“此人卻能如此快速地獲得陳氏的信任，您認(rèn)為，對方應(yīng)是何等身份？”
殷姮卻在想一件很可怕的事情：“小陳氏的遭遇，陳家究竟是在她出嫁之后方知曉，還是在她出嫁之前，便清楚她要面對什么？”
陳家先輩，早已是黃土一杯，無從回答。
衛(wèi)沂之卻道：“陳家是否知情并不重要，在他們點頭將女兒嫁出去的那一刻，陳氏的命運便已注定?！?p> 周家家主若是想納小陳氏為妾，陳家絕不會肯。
就算要賣女兒當(dāng)妾，也該送到君王或者太子的后宮，搏一把成為皇親國戚的可能。世家圈子內(nèi)部，雖然有上下高低之別，卻沒人會做這樣自降身份的事情。
但聯(lián)姻頂級門閥，無異于天降餡餅，還會有人不肯？
周家本就有個病弱的兒子，活不過幾年。高門知根知底，肯定不愿嫁女兒過來，只能從稍微低一點的門第里挑。
剛好家主覬覦一個世家女，除非人家家破人亡，否則搞不到手。為什么不把這個兒媳的名額許出去，換個金絲雀回來呢？
殷姮本就憐惜陳氏命薄，聽見衛(wèi)沂之這么說，更加唏噓，便道：“這個幕后之人，當(dāng)與她遠(yuǎn)嫁的姐妹，或者手帕交有關(guān)?！?p> 婚姻中遭遇不幸的女子，最懷念的，莫過于少女時代。
對小陳氏來說，能令她信任的，定是閨中熟識的姐妹。
而且對方一定要遠(yuǎn)嫁，壓根沒去過梁國王都，得不到小陳氏的音訊，更不知道她受了這么多苦。
唯有如此，才能令小陳氏覺得安全，愿意交付一定的信任。
想到這一節(jié)，殷姮突然頓住，覺得不對：“等等！此人既有這么大的本事，為何周家竟半點不曉？難道此人先前竟籍籍無名不成？”
衛(wèi)沂之理解殷姮的驚訝。
兵法家誕生的前提，就是要出身好，喜歡讀書。
沒有海量的知識儲備和足夠的眼光格局，哪怕天賦再好，靠著自己摸索，頂多能成為名將，卻未必能稱作兵法家。
由此可見，這人的出身一定不差。
有個好家世，先天就更容易炒作出名聲，否則地方上也不會經(jīng)常出現(xiàn)“結(jié)廬守墓”“割肉喂母”之類的孝子。
才華難以偽裝，孝順卻容易作假。
出身好，又有本事的人，為何卻默默無聞？
殷姮百思不得其解，衛(wèi)沂之卻能懂得一二。
“梁國尊奉世家，不為宗室、外戚或頂級門閥之后，縱是才干絕世，也無法位列三公九卿?！?p> 衛(wèi)沂之對梁國的政治生態(tài)那可是太了解了，畢竟衛(wèi)國也好不到哪里去。
故他露出譏誚之色：“這等大才，豈愿位居酒囊飯袋之下？”
就拿他自己為例，雖然他能子承父業(yè)，成為百官之首，但問他愿不愿意？
廢話，肯定不樂意??！
一個腐朽的朝堂，一個比豬還不如的君王，有什么值得他賣命的地方？
讓衛(wèi)沂之當(dāng)衛(wèi)國的相邦，他尚且不干；給這種頂尖的兵法家區(qū)區(qū)一個卿之位，就想讓人家賣命？
做夢！
但梁王又不是省油的燈，如果你展現(xiàn)出了非凡的才華，名聲出眾，卻不滿梁王給你的地位。他鐵定直接把你殺死，都不可能讓你去投靠別的國家。
雖然衛(wèi)沂之不知道，此人為何不前幾年就來昭國出仕，但他之所以判定對方是一個出色的兵法家，主要基于以下兩點。
一是用最快的速度，便讓小陳氏和周安言聽計從。
這是一種非?？植赖哪芰?，也是兵法家必備的素養(yǎng)之一。
每個兵法家手上握著的，不光是一場戰(zhàn)爭的勝利，也是千萬人的生死，是一城乃至一國的存亡。
假如連你統(tǒng)帥的兵將都不信任你，拿什么去打仗？
其二便是對全局有著極強(qiáng)的把控能力，并能隨機(jī)應(yīng)變。
幕后之人掌握的情報越是不足，能做到這一步，就越是證明他手腕非凡。
殷姮聞言，不由嘆道：“如果可以，我不愿和這種人打交道。但人家都把戰(zhàn)書下到我這里了，我還能退縮嗎？”
沒錯，戰(zhàn)書。
以此人的本事，只要展露在任何一個公卿面前，都只有兩種結(jié)果。
要么覺得此子非凡，立刻大加拉攏，就算對方婉拒，也笑臉相迎。做不了朋友和親家，也不能當(dāng)敵人。
要么覺得此子極為兇險，立刻痛下殺手，趁著此人還是白丁，直接殺了，免得后患無窮。
以殷姮對昭國公卿們的判斷，估計不會有人選二。
此人卻看不上。
他之所以撥弄小陳氏、華邑公主和標(biāo)宛子，并非他只有擺弄女人的本事，而是他在用這種手段考量殷姮。
假如殷姮因為他的所作所為怒不可遏，要把他趕走，那他就會覺得國巫盛名之下，其實難副。
事實上，他壓根就沒掩飾他對局勢的把控，對人心的操縱，以及對殷姮的評估和掂量，完全就是有恃無恐。
就算殷姮不幫他，甚至討厭他，但只要殷姮不殺他，以他的本事，想要出現(xiàn)在殷長贏面前，也只是時間的問題罷了。
這種才能、見識、手腕都非比尋常，已經(jīng)到了多智近妖程度的高人，殷長贏一定會用，而且是重用。
除非他不想效力于昭國，殷長贏會直接把他殺了，以絕后患。
否則，三公九卿之中，定有此人的一席之地。
“他在品評我的心性，估量我的氣度。”殷姮不知該說什么好，“被這樣的人看重，能說是我的榮幸嗎？”
對殷姮來說，她其實沒得選。
這樣的頂尖人才，不推薦給殷長贏，才是對國家的不負(fù)責(zé)任。
但……
你自薦就自薦，直接找大兄不就好了嗎？
繞個彎子，先來找我，究竟是什么意思?。?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