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漸漸落下，殷姮才看見少君。
四名女戰(zhàn)士像獄卒一樣，板著一張臉，一前一后，跟在少君旁邊。
沿途見到這一幕的女子們，不約而同地露出詫異之色，年紀小的女童們更是全都跑來看稀奇。
很顯然，少君用半個下午，與九嶷族長談妥了什么，才能得到這種待遇——實在不想給好臉色，但必須要用到你，只能捏著鼻子忍了。
殷姮見狀，也不多問，望向四位戰(zhàn)士，禮貌道：“我和朋友單獨說幾句話，可以嗎？”
“……好吧！”
“跟我來?！币髪蛏倬焓郑拔艺业搅艘粋€很美的地方?！?p> 少君猶豫了一下，才笑著握住她的手。
殷姮帶他御風而起，飛到九嶷山巔，示意他像自己一樣，在山頂處的巨石邊緣坐下來。
放眼望去，四周都是眾星拱月的九座山峰，以及連綿不絕的群山。
“這里，可以俯瞰整個九嶷山脈?！?p> 漫山遍野，都是如血的梧桐葉。
少君一看就知，這是整個九嶷脈的制高點，不由笑了起來：“這種戰(zhàn)略要地，她們都對你開放，真是不公平?！?p> “因為她們知道，這是夢啊！”
“我現(xiàn)在也開始相信，這真的是夢了?！鄙倬吭诰奘?，神色輕松，笑容溫暖，“只有在夢中，才會有這么好的事情?！?p> 殷姮黯然道：“可我什么都沒能幫到你?！?p> “怎么會？”少君凝視著她，眉眼舒展，神情溫柔，“我的舊疾，平常兩到三天內(nèi)就會發(fā)作一次，折磨我大半日。跟你在一起將近六天，卻只發(fā)作過一次，這難道不是你為我緩解的功勞？”
殷姮不說話了。
她知道少君是真心的，但對一個醫(yī)生來說，只能給病人鎮(zhèn)痛，其余全都無能為力，算什么事情？
“好啦！不要為這種小事傷悲，打起精神，待會還要去參加宴會呢！”
“我對七族長和九族長說，今天有些累了?！币髪榫w有些低落，“她們說今天自己先熱鬧一番，明天召集四境的戰(zhàn)士們回來，舉辦更盛大的，再宴請我，我默認了，卻沒告訴她們，我已經(jīng)在夢里待了八天零九個時辰，還有三個時辰，我就能脫離夢境?！?p> 少君怔了一下，才輕聲道：“這么短??！”
他當然清楚，就算只剩三個時辰，殷姮完全可以去參加九嶷部落特意為她舉辦的盛大宴會。
她之所以不去，不過是因為，她清楚，九嶷部落肯定不會邀請他而已。
能容忍一個男人在族內(nèi)行走，哪怕是被人嚴加看守的狀態(tài)，已經(jīng)是九嶷部落的極限了。
至于宴請，想都不要想。
大家都載歌載舞的時候，他一個人窩著，這是何等冷清？
“你也不要怪她們?！币髪p嘆道，“她們也是沒辦法?！?p> 阿七和阿九兩位族長，告訴了她九嶷部落的過往。
蒼梧山在大陸之南，本是極為偏僻的地方，但中原戰(zhàn)亂不休，就有人為了躲避戰(zhàn)亂，逃到了這里。
生長于蒼梧山的大妖鬼是一只鳳凰，非梧桐不棲，非甘露不食，品行高潔，不沾血污。
對逃難的人們，它睜一只眼，閉一只眼，默許了他們在蒼梧山邊緣安家落戶，繁衍生息。
或許受了鳳凰氣息的影響，又或許是蒼梧山的水土好，人們在蒼梧山腳下定居后，生出來的孩子，以女子居多，而且個個容貌秀美，體態(tài)輕盈，身姿修長。
放到外界，她們中隨便一個都可稱作絕色，令世人瘋狂。
災難由此而生。
一開始是偷獵，販賣；
再然后就是入侵邊境，開始搶劫；
最后，就是明目張膽地索要。
若非畏懼棲息于此的鳳凰，不敢入侵它的領(lǐng)地范圍，外人早就聯(lián)合起來，踏平蒼梧，何至于一次一次，以勢凌逼？
“男人永遠不會懂得，女人被凌辱、被踐踏、被販賣，求助無門的時候，將是何等屈辱和絕望?！?p> “他們只懂得和談，妥協(xié)，年年將族中最年輕、最美貌、歌聲最動人、舞姿最優(yōu)美的女孩子，上供出去，茍且偷生?！?p> 終有一天，九個即將被轉(zhuǎn)賣到九州各地的女孩子，掙脫鎖鏈，逃離看管，趁著夜色，偷偷爬上了蒼梧山。
妖鬼本來是不會被凡人所打動的。
對鳳凰來說，普通人渺小到就像一只螻蟻。
螻蟻的喜怒哀樂，怎么能令它這樣的大妖鬼有所動容？
但女孩子們的血和淚，以及發(fā)自內(nèi)心的悲鳴，就像天地間最悲哀的樂曲。
她們死去的那一刻，鳳凰終于動容，留下了她們的靈魂，賜予了她們部分力量，分別獲得九種鳥類的天賦。
成為倀鬼的女孩子們，開始拿起弓箭，保衛(wèi)自己。
“只有女人才會明白，想要靠自己站起來，有多么不容易。”
“同胞即是愛人，戰(zhàn)友即是愛人，親人即是愛人?！?p> “而男人，或許好，也或許壞，可我們不愿去賭這個可能?！?p> “我們不能讓族中的女子對男人有半點期待，因為每一個女孩子，都像我們的孩子，都是我們的未來?！?p> “就算是死，我等也應當死在戰(zhàn)場上，而非被當作玩物，欺辱至死?！?p> 打退敵人后，她們以為這就是結(jié)束。
沒想到卻是開始。
她們獲得鳳凰庇護的消息傳開，曾經(jīng)玩弄、販賣過她們族人的部落，都開始害怕她們會報復，傾盡全力，要將她們撲滅在萌芽狀態(tài)。
戰(zhàn)況最危急的時候，鳳凰出手了。
“誰都沒想到，那會是一場不死不休的戰(zhàn)爭?！卑⒕帕髦鴾I，對殷姮說，“鳳凰是不能沾染血污的，一旦它開始殺戮，就會削弱它的力量?！?p> “我們哭著求它，不要保護我們了，讓我們都去死吧！”
“鳳凰從來不搭理我們，只是沉默地，一次又一次地擊退來犯的敵人，代價是它日益虛弱下去。”
“它第一次對我們開口，只說了一句話——這是我的內(nèi)丹，你們吃掉吧！”
妖鬼若死，倀鬼必死。
但若吞食妖鬼的內(nèi)丹，倀鬼不僅能活下來，還能掌握更強的力量。
“它不能沾血，但我們可以?！闭f到最后，阿九已經(jīng)淚流滿面，“倀鬼是無法反抗主人的，它控制我們九個，分食了它的內(nèi)丹?！?p> 鳳凰隕落的時候，血染紅了漫山遍野的梧桐。
從那之后，九嶷山的梧桐，再不復蒼翠，每一片樹葉，都紅得像鳳凰流下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