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姮望向衛(wèi)沂之的眼神,頓時復雜了起來。
明明已經猜出了她的身份,居然當著她的面這么說?
假如不是察覺到此人周身氣機清正,不似鬼祟小人,殷姮定會以為,這是有人不自量力,想要離間她和殷長嬴了。
面對她的反應,衛(wèi)沂之一點也不意外。
大家都是聰明人,觀察細致入微。
殷姮能一個照面就大概判斷出,衛(wèi)沂之本性不壞,就是性格可能有點惡劣,準確地說,是一種事不關己的冷漠。
衛(wèi)沂之自然也能從殷姮的言行舉止中斷定,這位昭國的國巫大人,是個溫柔謙和,尊重他人,不在意權力的人。
假如她為人處事有半分功利之心,發(fā)現他天賦極高后,絕不會是現在這種處事方式。
王宮中長大,身處那么復雜的環(huán)境,居然還是這等心性……
想到傳言中,昭王將親妹妹流放了五年,再想想當時昭國復雜的政治局勢,衛(wèi)沂之豈能不清楚,昭王就算對別人再冷心冷清,可對這個同樣具備超凡力量的妹妹,卻多加庇護的事實?
若昭王有一絲磋磨,懾服之意,能不能留住人不好說,就算留住了,也不會是現在這樣的性格。
衛(wèi)沂之覺得吧,人家兄妹感情那么好,自己卻當著人家的面,這么說人家的兄長,確實有點過分。
雖然殷姮沒有翻臉揍他,將他下獄之類,但這是殷姮脾氣好,而不是他衛(wèi)沂之魅力大。
衛(wèi)沂之平日不愛解釋,那是因為就算他解釋了,也沒人愿意聽。
但面對同樣的聰明人,解釋兩句未嘗不可,故他淡然道:“昭王威懾四海,我等草民,唯有匍匐而已?!?p> 殷姮聽懂了。
衛(wèi)沂之的態(tài)度很明確——以昭國如今的國力,一統(tǒng)天下,頂多再花兩三年。
屆時,殷長嬴才二十五,就已經完成千古未有之偉業(yè)。
這樣的功績和威望,哪怕沒有“巫”的力量,也足以令他說一不二,壓服天下。
正如殷姮記憶中的“昭帝”,活著的時候,哪怕發(fā)生再多的事情,也沒有任何人敢造反。等他死了,什么亂七八糟的家伙都敢自立為王,要逐鹿天下了。
但這也代表著,等到一統(tǒng)天下后,別人說的話,殷長嬴未必聽得進去。
更不要說,現在殷長嬴還擁有橫絕當世的力量。
這就是衛(wèi)沂之不想為昭國朝廷效力的原因。
衛(wèi)王是頭豬,在他手底下干活,只能當馬屁精沒錯。
可只要哄好了這頭豬,還是能往政策里頭摻沙子,做點自己想做的事情。
至于殷長嬴……
在這么強勢的君王手底下討生活,壓根不需要有自己的思想。
殷長嬴不需要任何人對他指手畫腳,發(fā)表意見,只需要能干活,能辦事,不給他惹麻煩的應聲蟲。
殷姮屬于例外。
血脈之親,共經患難,又都是頂尖強者,性格也剛好互補。
一個強勢,一個溫和;一個捍衛(wèi),一個能讓;一個冷漠無情,將終生當棋子,一個仁慈博愛,平等地愛著蒼生。
但在昭王那里,除了國巫大人,還有第二個特例嗎?
顯而易見,沒有。
衛(wèi)沂之既不想當馬屁精,更不想當應聲蟲。
他寧愿因為這份天賦被昭國關一輩子,哪怕直接殺了,那也無所謂。
就算身體被囚禁,被殺害,他的心仍是自由的。
可一旦效忠昭王,就算位極人臣,能滿天下亂跑,那也沒用,因為他的心已經被禁錮起來,只能聽命于對方。
那樣的活著,還不如死了呢!
衛(wèi)沂之的神情非常平靜,甚至帶了些滿不在乎,但殷姮卻明白,這個少年的態(tài)度非常堅定,想要強迫他是不可能的。
縱然他有朝一日,改變了主意,也不可能是因為她,而是因為他珍視的人。
故她沉默片刻,才道:“最近幾日,你盡量保持平心靜氣,以防情緒失控。切記,不要試圖回憶今天的感覺,以進入這個狀態(tài)了?!?p> “縱然成為巫,在掌控不好力量的情況下,貿然進入精神世界,也是一件很危險的事情。沒有實力強大的巫在身邊護持。一旦出了岔子,不光自己遭殃,也會給周圍帶來巨大的災難?!?p> 衛(wèi)沂之相信殷姮的提醒并非恐嚇,或者想要阻止他成為巫,而是真心這么告誡他。
但他終究年輕,還有點控制不住好奇心:“敢問國巫大人,為何我在衛(wèi)國的時候,從沒有成為巫的契機?”
“因為你碰不到相關的人或者物品。”
殷姮認為這沒什么不可以說的,何況衛(wèi)沂之目前什么都不懂,多告訴他一些,防止他胡亂探索,反而不容易造成更大危害。
“你當是進入高杳關后,感應到高爐中的‘火’之內丹,才開始有所感悟。而列車車頭又以‘風’之內丹為動力,與你距離相近,又相處一整日,加上你情緒頗為不穩(wěn),多重因素疊加,方造成氣機外泄?!?p> 幸好她恰好距離得近,感應到了,否則難保不會出事。
她得叮囑樊辰一聲,讓他這幾天坐鎮(zhèn)高杳關,防止還有另一個衛(wèi)沂之這般的天才入關,又瀕臨覺醒。
只不過……
殷姮雖不清楚這個世界的超凡力量被壓制到什么程度,但以她的經驗來看,殷長嬴、衛(wèi)沂之這兩人的天賦,就算放到她原本的世界,也首屈一指。
孫青、樊辰二人雖然稍遜一籌,但也是難得的人杰。
可她所在的世界,人口基數多大,這個世界,人口基數又有多大?
說句不好聽的,此界若是歸到她原本的世界去,連個鎮(zhèn)都混不上——他們那里的省、市乃至縣,全都是以星系或者世界坐標系為單位的,區(qū)區(qū)一個小星球,一個小世界,頂多只能算個村。
一個如此偏僻、狹小、人口稀疏的世界,居然有這么多頂尖天才?
殷姮百思不得其解,最后只能解釋為這個世界磁場特殊,就是容易出人才了。
她斟酌片刻,還是對衛(wèi)沂之抱歉地說:“冒昧相邀,實在失禮,但你有如此天賦,我自不可能瞞著大兄,還望海涵?!?p> 衛(wèi)沂之沒有回答。
殷姮輕輕抬手,他就覺得自己飛速墜落,不過須臾,突然驚醒,才發(fā)現自己仍舊躺在大通鋪上,身邊是兄弟們均勻的呼吸聲。
已不知過了多久。
衛(wèi)沂之緩緩翻了個身,平躺著,睜開眼看著黑黝黝的屋頂,半晌,才露出一絲自己也沒察覺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