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宮中,都沒有秘密。
楊轅一步登天,從小官變成“卿”,即將出使六國;
姜仲上折自辯,被大王留中,沒有直接打回去。
這兩件事情,不到半天,就已經(jīng)在公卿們的宅邸傳遍,與楚氏兄弟之間類似的對話、分析,發(fā)生在每個大人物的書房。
確定公主對大王有足夠的影響力后,這些人的熱情就完全被調(diào)動起來了!
公主拒絕收禮,油鹽不進(jìn),沒關(guān)系!
只要公主不是身處荒無人煙的孤島,就一定有稍微熟悉的人,不可能誰的面子都不給。咱們見不到公主,沒關(guān)系,這些人總可以吧?
這就導(dǎo)致,從中午開始,直到傍晚,樊辰和孫青居住的官邸,門檻都快被踏破了。
無數(shù)門客持著自家恩主的帖子,身后的馬車、手推車、擔(dān)子上全都是各式各樣的珍寶,想要求見二人一面。
哪怕見不到,至少禮要收下。
官邸所在的那條巷子,被這些人,堵得水泄不通,隊伍排到大街上去。
這么大陣仗,令掃灑的粗役們嚇得不輕,結(jié)結(jié)巴巴,話都不會說了。
門客們見狀,不由驚訝——就算孫青和樊辰出門了,可他們居然連心腹的從人都沒有嗎?留下來看門的,居然是官府分配的粗役?
這也不奇怪。
公卿跟隨大王一同來故都的路上,也不可能帶門客、仆從。
雖說大王帶了數(shù)千宮人、寺人,但人家是王族奴仆,可不負(fù)責(zé)伺候他們這些人,能夠撥幾個人負(fù)責(zé)給他們送飯、鋪被、添碳,已經(jīng)是恩賜了,自然沒有在自家舒服。
小官們嘛,肯定只能自己熬,也沒有那么講究。
公卿們家大業(yè)大,仆役眾多,知曉行程,家人、門客等自然帶著部分人馬,提前趕往故都,一為服侍他們起居,二也是遇到事情,有個商量的人。
孫、樊二人,明顯屬于前者。
樊辰既無家業(yè),也無親屬,吃住都在上林苑,雖有一二童仆幫忙料理瑣事,又怎會帶到廬龍城來?
孫青雖出身名門,但他先前不過微末小官,先是當(dāng)太史令的弟子,照顧老師起居,又去岷郡打磨了一圈,回到王都后,還一直呆在上林苑。下田、冶鐵、修廠房,什么臟活累活都干。
這些經(jīng)歷,早把他身上的嬌氣打磨了個干凈。
加上樊辰和墨家大賢們一應(yīng)瑣事多半都是親力親為,孫青自然也不可能擺公子哥的譜,自然和同僚們一起吃大鍋飯,住集體宿舍。
正因為如此,兩人感知到“送禮潮”的到來后,樊辰直接問:“我不打算應(yīng)付這些事,你呢?”
孫青知道,樊辰的潛臺詞是——如果你也不應(yīng)付,就干脆把他們拒之門外,如果你想和他們打交道,我就找個地方避一避,等沒人了再回來。
他雖然希望結(jié)好朝臣,可驟然來這么多人送禮,總覺得心里惴惴,一時沒想好怎么處理。故二話不說,干脆點頭。
兩人拿定主意,立刻溜了,剛好讓送禮的人撲了個空。
只不過,他倆也沒走遠(yuǎn)。
三條街外,有座酒樓,他倆在二樓開了個單間,簾子隔著,剛好靠窗。以他倆的目力,剛好可以看到官邸那條街的景象。
孫青十分感慨。
他從父、祖的話語中,知曉先祖武信侯拜相時,孫家也是如此盛況。
但好景不長。
武信侯被罷相,驅(qū)逐出昭國,嫡長子一直追隨,回到故國梁國。嫡幼子這一支,即孫青的曾祖,卻留在昭國。
一開始,家中還有人做官,雖然越做越小,郡守、縣令……但到了他父親這一代,卻只能靠經(jīng)商為生。雖然看似家業(yè)豪富,實則如無根浮萍,每天都戰(zhàn)戰(zhàn)兢兢,怕因為財富過多,被官員當(dāng)成了待宰羔羊。
雖說祖輩留下了些許余蔭,令孫家又撐了一兩代,可再這么下去,家破人亡也只是頃刻之間的事情。
否則孫家也不會用盡一切手段,想辦法把孫青塞到了太史局。
想到過去種種,孫青真覺得像一場夢:“他們見不著我們,一定會派人去孫家?!?p> 說到這里,他忍不住嘆道:“孫家人的親事,再也不愁了?!?p> 樊辰不由側(cè)目:“這是好事,為何嘆氣?”
孫青沉默了一下,才說:“我兄長臥病在床,嫂子十分賢德,親自侍奉湯藥。我長姊的夫婿,人雖然相對木訥,卻對我很好,還有——”
他說不下去了。
眾多堂兄弟中,他算年紀(jì)比較小的那個,由于母親精力不濟(jì),嫂嫂們與兄長感情如何,暫不去說,對他都是當(dāng)半個兒子帶的。
還有姐姐們,沒出嫁之前,雖然與他接觸不算很多,可練習(xí)女紅的時候,從來不會落下他那份。
從小到大,光是收嫂嫂們和姐姐們的禮物,都夠他日常花銷替換了。
樊辰還是沒聽懂:“這不是挺好的嗎?證明你家人和睦。”
“和睦——”孫青苦笑了一下,“以后就不是了?!?p> 他雖然不想說自家人的壞話,但心里清楚,孫家雖然家風(fēng)不錯,那也只是覺得,自家逐漸沒落的時候,立身持正,能家傳更久。
換句話說,受到的誘惑和脅迫不夠。
現(xiàn)在三公九卿都知道他是公主熟悉的人,是巫,未來大有可為,拼命拉攏他。
這本該是他期盼的事情,可一想到隨之而來的后果,浮上孫青內(nèi)心的,并不是欣喜若狂,反倒是恐懼。
柳合將小女兒許配給他的時候,父、祖何等狂喜,孫青已經(jīng)知曉。
若非姑祖母孫伯姬三年前逝去,她的繼子女都不愿幫這個繼母守孝,孫青感謝姑祖母的恩德,愿意為她以子孫的身份,守孝三年;加上柳合也要多留女兒幾年,這樁婚事早就已經(jīng)成了。
三公九卿未必會去得罪柳合,奪走這門親事,但他們可以從他的親人下手。
說句不好聽的,難道他爹、他哥、他姐,有事找他辦,他還能全都推了不成?
想到這里,孫青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他的嫂嫂和姐夫們,怕是都要換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