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長贏醒來的時候，發(fā)現(xiàn)寢宮內(nèi)光線很暗，只有一盞燭火，搖曳著微弱的光芒。
本該如幽靈一般，守在附近，一聽見他發(fā)出動靜，就立刻迎上來的寺人們，從鄭高到阿布再到其他人，一個都不見蹤影。
透過屏風(fēng)，他能清晰地看見，案幾那里也沒人。
這是什么情況？
殷長贏隨意披了件衣服，消弭風(fēng)之屏障，緩緩走了出來，就聽見悅耳的撥弦之聲。再看一眼外界，陽光明媚。
至于殿內(nèi)為什么那么黑……
所有的窗戶，都用厚厚的綢緞，從外頭遮上了。
殷長贏順手將案幾上整理好的帛書拿起，翻看了兩眼，覺得思路還挺到位。
這時，他聽見樂聲停下，復(fù)又響起，然后又停下，便將帛書一放，往宮殿左側(cè)的里監(jiān)走去，就看見殷姮坐在一個四只腳，有靠背，稀奇古怪的東西上頭，抱著一個和她坐著差不多高的古怪樂器，全神貫注地調(diào)音，就連他來了都沒發(fā)現(xiàn)。
“阿姮？”
“大兄，你醒了？”殷姮隨口打了個招呼，頭也不抬，繼續(xù)去和轉(zhuǎn)調(diào)箜篌奮戰(zhàn)。
共鳴箱、杠桿、踏板、琴弦、音調(diào)……
殷姮不會做樂器，只能憑著本能回憶，再一點點變現(xiàn)出來。再憑她對樂感的理解，加以改良。
毫無疑問，這是個費腦子又費力氣的活。
光是折騰轉(zhuǎn)調(diào)箜篌的高度就很累——這年頭連椅子都沒有，但她只有坐在椅子上彈琴的印像，所以她得先把椅子折騰出來。
雖然制作家具對她來說再簡單不過，但……誰知道平常坐的椅子究竟是多高??！
殷長贏見她不停在調(diào)音、試弦，還時不時需要用巫力制作各種道具，上上下下，來來回回，不由道：“你要制作樂器，將要求告知少府即可?！?p> “那怎么行？”殷姮不假思索，“他們又不知道我的需求。”
“做得不好，便令他們改。”殷長贏淡淡道，“若三次都沒做好，少府監(jiān)也就別干了?！?p> 殷姮：“……”
她就知道！
殷姮拒絕和殷長贏在這個話題上繼續(xù)交流。
就在這時，鄭高就像踩著風(fēng)火輪一樣，躬著身，小跑著進來。
殷長贏沒說什么，緩步離開里間，鄭高已小聲將這幾個時辰內(nèi)發(fā)生的所有事情，事無巨細，一五一十地總結(jié)匯報。
殷姮不知殷長贏作息規(guī)律，哪怕當(dāng)天睡得再晚，第二天也不會晚于凌晨五點起床。但鄭高是知道的，所以，他必須解釋，為什么大王睡到了現(xiàn)在，他們都沒去喊，這是身為貼身臣子的失職。
可直說這是公主的命令吧，那也太不稱職了，有三心二意之嫌。
其他寺人們?yōu)殡y得快撓墻了，壓根不敢這時候在殷長贏面前出現(xiàn)，唯恐大王發(fā)怒，火氣燒到自己。
鄭高卻非常淡定：“三個時辰前，臣告知公主，大王每天都這個時候醒，然后……”
他猶豫了一下，還是原話復(fù)述：“公主說，規(guī)矩是死的，人是活的，特殊時期，特殊對待?！?p> 為了表示自己并不是那么不稱職，鄭高旋即又道：“兩個時辰前，臣看天色已經(jīng)亮了，又去詢問公主。公主進寢殿探望您的情況，出來后，就讓臣等將窗戶全都遮住。說，您難得休息好，不能讓亮光打擾到您?！?p> 順便，再幫殷姮說一下好話。
鄭高有把握，大王不會因為“被公主關(guān)心”而生氣，所以，他就不能說殷姮的不好，并將責(zé)任全推到她身上。
正確的做法應(yīng)該是，鍋自己背了，表示我們確實沒盡責(zé)，聽了公主的，認為這樣對您更好。
假如換做太后……這么說吧，太后不管怎么安排大王的起居，鄭高都會恭敬應(yīng)下，但絕不照做。
大王心中的親疏遠近，沒人比鄭高看得更分明。
殷長贏果然一點都不生氣，反而情緒挺好。
與長囂戰(zhàn)斗時，他還不覺得，等人一沾到枕頭，深深的疲憊突然襲來。由于知道殷姮在外頭守著，不會突然有敵人闖入，他也放下了一直以來的戒心，確實很久沒有休息得這么好了。
或者說，他已經(jīng)至少一兩個月沒有“睡”過了。
聽見鄭高說群臣惶恐不安，紛紛寫了奏折，想要求見他，并從袖子中把一堆竹簡拿了出來，殷長贏瞧也不瞧，直接說：“既是如此，便宴請群臣——”
“不行?！币髪蝗蛔吡诉^來，干脆利落地吩咐，“鄭大人，讓膳房先送午膳來。”
然后，她二話不說，望向殷長贏，面如寒霜，語氣有點不好：“大兄，我還沒問你。這幾年來，你是不是晚上用打坐代替睡覺，白天一工作起來就忘了吃飯，沒事還經(jīng)常宴飲群臣，動不動就喝幾斤高純度的白酒？”
鄭高低下頭，恨不得自己不存在。
殷長贏還沒被這么興師問罪過，看見殷姮板著一張臉，眼中寫滿了不高興，反倒饒有興趣地笑了：“是又如何？”
你居然還笑得出來！
要知道，多少人對自己的認知出現(xiàn)了偏差，心態(tài)逐漸失衡，都在于得到力量之后，一個勁地造。
不用三餐，不食五谷，不眠不休，只知打坐……
殷姮看過太多中低等修真位面或者魔法位面的人這么玩，結(jié)果就是，他們越來越不認為自己是人。
平常認知上有這點小問題倒沒什么，但關(guān)鍵的時候，它可能會成為暗地里射來的冷箭，讓一個人徹底崩潰。
進食、睡眠，這都是人類與生俱來的本能。
完全沒這兩項需求的，全都屬于另一個物種，比如妖鬼啊，巫妖啊，魔鬼啊，等等，反正絕不是人。
故，殷姮十分嚴肅地說：“大兄，我必須申明，就算我們成為了‘巫’，對飲食和睡眠的需求減少了許多，但我們必須維持身為‘人’的習(xí)慣。否則，長期不飲不食，不眠不休，這么下去，究竟是人，還是石頭？”
鑒于這幾句話，可能還嚇不倒殷長贏，她又說：“妖鬼尚會因為‘不夠穩(wěn)定’而墮落，難道‘巫’就不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