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姮這個問題,將辰王問住了。
只見他沉默許久,才搖了搖頭,自嘲地說:“枉我自認為王十載,勤于國事,從不怠懈,卻不料連國民以何為食都說不出來?!?p> 殷姮不由輕嘆。
君王不知百姓平常吃什么,只會有兩種情況。
一,這個君王是笨蛋,或者毫無實權,只能被臣子愚弄得團團轉;
二,這個國家什么糧食都不缺,百姓根本不必為了衣食住行發(fā)愁,又沒有戰(zhàn)爭的困擾,壓根就沒有屯糧的意識,君王才會出現(xiàn)這等“無知”的情況。
換作現(xiàn)在的昭國,糧食產(chǎn)量低,又連年打仗。每年地里畝產(chǎn)多少,每個倉庫里多少種糧食,每種多少石,全都要備案。非但郡守心里有數(shù),殷長嬴也了如指掌。若是查出糧食有折損,哪怕糧倉里有三只老鼠呢,倉吏也要貶做城旦去當苦工,牽扯再大一點,郡守有可能都要抄家滅族。
正因為如此,殷姮才更加唏噓。
若真如辰王所說的那樣,只能證明幾千年前的土地與氣候十分適合糧食生產(chǎn),百姓根本不需要怎么照顧田地,隨便撒點種子就能躺著過日子了。
這么肥沃的土地,合適的氣候,殷姮這輩子沒見過,可她上輩子見過無數(shù),并不覺得驚奇。
氣候,殷姮暫時沒辦法,但土地……
殷姮靈機一動,突然有一個想法。
她以前覺得自己先研究出一套改良土地、作物的方法,然后再多弄幾個“巫”出來,就能解放生產(chǎn)力。
可現(xiàn)在想來,就算她琢磨出了方法,也未必有人能付諸實踐。
“巫”的力量性質(zhì)是由性格決定的,雖然殷長嬴那種充斥毀滅能量是極少數(shù),可看孫青就知道,哪怕他是木屬性居多,也充滿著躁動不安的氣息。
想要找到巫,還是性格沒有攻擊性,力量溫馴,愿意更多土地的巫,除非全民普及對巫的教育和選拔,否則太困難了。
但“巫”不行,眷族卻不一定不可以呀!
眷族的力量本來就來自于妖鬼,而天生的妖鬼,就是從山林水澤中誕生的自然生物,總比人類更貼近自然吧?
只要找那種力量溫和,適合耕作的,讓它們分割力量給眷族,以眷族來耕種土地,不就行了嗎?
至于妖鬼愿不愿意分享力量,人類又是否信任妖鬼……
殷姮看著辰王,若有所思。
岷山山神的隕落,誕生了十幾個小山神。
若她能清晰地看見妖鬼的誕生與隕落,知道“概念”形成的原理,未必就不能人工地掌握這種分享力量的方式。
反正樊郡山川這么多,她總能找到合適的地方來研究這套機制。
至于實驗品……
殷姮下定了決心,然后對辰王輕輕地笑了:“時候不早了,你先舉行儀式吧!希望您能一直保持如此堅定的意志,也盼望能與您再見面——以人類的身份?!?p> 說罷,她就輕輕地,從溶洞中心離開。
辰王并不信她就這么走了,可殷姮就是很隨意地回到隊伍里,說了一句“走吧”,就帶著所有人離開了辰山,甚至離開了辰王的感知范圍內(nèi)。
過了大半天,辰王終于忍不住了。
他必須去賭這一次,就算殷姮中途沖過來要害他,他也沒辦法。
故他掙扎了許久,還是進行了附體儀式。
可辰王不知道,就在他感知范圍邊緣,不超過一丈的地方,殷姮坐在安車里,輕輕嘆了一聲:“果然如此?!?p> 她之前就在思考一個問題。
辰王奪舍之后,是作為一個普通人重新開始,還是連帶著想修煉出超凡力量呢?
殷姮認為是后者。
擁有過超凡力量的人,沒幾個愿意成為普通人,而且辰王說過,被他奪舍的對象,意志力極其堅定。
“你都說了那么多真話,為什么最重要的一句卻沒說呢?”殷姮在心中想,“或許,你也知道,一個國家,不可能有兩個國王吧?”
假如她真是昭國公主,一定會不惜一切代價,當場殺了辰王。
原因很簡單,辰王一旦作為人類復蘇,又掌握超凡力量,他勢必會想重新成為一國之君。如果他發(fā)現(xiàn)了現(xiàn)在世界的情況,更會無比膨脹,甚至會有一統(tǒng)天下的野心。
畢竟,與他之前的時代相比,現(xiàn)在的人類,實在太羸弱了。
哪怕辰王畏懼殷姮和殷長嬴的力量,偏安一郡之地,對昭國而言,也是巨大的不穩(wěn)定因素。
但辰王不知,殷姮并無殺他之心。
她只是覺得,你可以復生,這是你的權力。因為在她的定義里,辰王靈魂和意識一直存在,本來就不算死。
可若這“生”,是用另一人的“死”換來的,這就與殺人無異。
奈何殷姮又做不出殺了辰王,復蘇奪舍對象的事情。
辰王和那個被奪舍的人,二者已經(jīng)聯(lián)系到了一起,必定要一死,一生,決出勝負。殷姮如果進行干預,無論幫誰,都會讓結局輕而易舉地倒向她想要的方向。
但她沒辦法做出這個決定。
讓一個人活下來,另一個人去死,無論誰死誰活,這都不該由她這個外人來決定,不是嗎?
所以,她在發(fā)現(xiàn)辰王與奪舍對象息息相關的時候,她只做了一件事——喚醒了被奪舍者的靈魂,讓對方全程從頭聽到尾,并在最后提了一句“堅定的意志”。
殷姮相信,此人聽得懂。
辰王雖然擁有強大的力量,卻非常虛弱,而戰(zhàn)場發(fā)生在奪舍對象的身體乃至精神內(nèi),即,辰王是客場作戰(zhàn)。
這也就意味著,辰王的勝算并沒有那么高,兩人頂多是七三,甚至六四開。
假如辰王對殷姮全程都是真誠的,殷姮也會公平地告訴辰王,讓雙方都做好心理準備,可誰讓辰王始終留了一手呢?
所以,殷姮也藏了半句話沒說。
她只是坐在安車上,通過敞開的車窗,靜靜地望著不遠處的辰山,安靜到宛如一尊精美絕倫地玉像。
日升月落,日落月又升。
等到第四天,殷姮似乎感應到了什么,望著辰山,說了一句“好了”。
下一刻,地動,山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