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南縣位于羌水中上游,地處平原,不遠(yuǎn)處就是連綿不絕,一望無際的岷山,這也是岷郡郡名的由來。
這條猶如臥龍一般險峻幽深,又縱橫近千里的山脈群,既是一道天險,保護(hù)著岷郡不受外界打擾,自成一方天地;卻也導(dǎo)致岷郡的交通、文化等,都十分閉塞。
正因為如此,昔年夏王室評定中土九州,岷郡以及更偏遠(yuǎn)的樊郡等都沒有列入其中。
公卿們對這方水土很不屑,認(rèn)為是蠻荒之地,寸草不生。由于位處西南,就按照東夷西戎,南蠻北狄的順序,起了個戎州的別名。
但伴隨著夏王室的衰弱,人口的繁衍,以及戰(zhàn)爭的需要,位處西方的昭國意識到此乃兵家兵爭之地,也是爭奪天下的關(guān)鍵之一。所以昭國連續(xù)三代君王寧可放棄東征的步伐,將全部的力量用在打下、建設(shè)、安定這片西南大后方。
昔日岷、樊二郡,本來有十幾個小國,但在昭國軍隊的攻勢下,皆蕩然無存。別說王室貴族,就連國都也被夷平,重遷。
而安南縣,就是昭國劃定岷郡范圍后,新建的城池。
昭國之所以將郡治定在這個地方,明面上的原因只有一個——方便修河堤,治理羌水。
至于郡治距離羌水最險的一段路這么險,萬一出事,會死多少人……不就是因為險,才要定在這里嗎?
治水這事又沒有定數(shù),三五年就完工的也有,上百年不完工的也有,不能像其他工程一樣,隨便就把工期定了,沒按時間做完就處斬。
這樣一來,就有個問題——昭王怎么知道玉壘堤修得怎么樣了?
要是岷郡的官員敷衍了事,天天哭著治水辛苦,問朝廷要錢要人。結(jié)果,到手的錢全吃喝嫖賭花完了,人也報個病死,轉(zhuǎn)手就賣給奴隸商人,半點都不用在實事上,朝中公卿們也不知道?。?p> 昭國君王從不高估臣子的節(jié)操,所以殷姮的曾祖父打下岷郡后,強(qiáng)硬規(guī)定,郡治就定在羌水最險的地帶周邊,不許遷移。
反正羌水治好了,你們這些當(dāng)官的自然安然無恙;沒治好,你們就自己當(dāng)澤國的魚蝦去吧!
唯有這把利劍懸在頭上,岷郡大大小小的官員才這么拼命,實在是怕哪天羌水真的暴漲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他們的小命就全要玩完!
殷姮聽到這段逸聞時,佩服自己這輩子的曾祖父深黯人心。因為她很清楚,假如不這么弄,洋工一磨就是幾十年的事情,這群官僚未必做不出來。
由于前往玉壘堤最快的路,就是穿過安南縣,殷姮利用“風(fēng)”的力量,沿途將安南縣粗略一掃,心里就有了數(shù)。
與其說安南縣是一座城市,倒不如說,它更像一個半軍事半工業(yè)的基地。
正常的城市,當(dāng)然要有商人,有富戶,有小吏,有奴仆,還有生活在城市里,以各種職業(yè),比如說給別人打短工啊,比如說賣力氣或者手藝為生的百姓,按照這個時代的叫法,應(yīng)該是“國人”。
當(dāng)然,也有生活在城外,以種地為生的自耕農(nóng)。
更重要的是,這些往往都是以家庭為單位的。
一個家庭,有男有女,有老有少,這才叫家。
但這些,安南縣統(tǒng)統(tǒng)沒有。
安南縣最多的,只有一種人——成年的,精壯的男人。
人數(shù)大概在二十萬左右。
假如加上新遷來的十萬人,這已經(jīng)抵得上昭國一個郡的人口了。
殷姮發(fā)現(xiàn),大部分的男子都住在統(tǒng)一修建的房子里。說是房子,其實也就是就地取材的竹屋。
大概是為了防止羌水泛濫,房子做了兩層,下面一層就是用竹子撐著,上面一層住人,屋頂搭個草棚子就行了。屋子里頭既沒有煮飯的甕,也沒有席子,就這么空蕩蕩一個房間,只是個睡覺的地方罷了。
殷姮算了一下竹屋的數(shù)量,除以人口平均數(shù)量,得出結(jié)論,每間屋子里大概要睡二三十個大男人。
由于是大白天,男人都不在屋子里,有些人在城外種地,有些人去了河堤。
這其實就相當(dāng)于一半屯墾,一般修筑工事了。
統(tǒng)一的房子,按這個來編號,一人出事,全屋連坐,這也很符合昭國的規(guī)矩。軍事化管理,律法嚴(yán)苛。
可女人有多少,又住在哪里呢?
殷姮沒仔細(xì)算,只估算了一個大概,認(rèn)為女人的數(shù)量差不多在四千左右。
至于老人,基本上沒有;小孩,有一些,但不多,也就寥寥數(shù)百。
畢竟,有女人,才有孩子。
而這四千個女人,除了五六百個一看就是官吏家眷、女婢,與家人同住的女子外,其余三千多個女子,基本都住在安南縣西部的一大排竹屋子里。
她們多半形同枯槁,骨瘦如柴,眼中只有麻木和絕望,毫無生機(jī)。即便如此,很多女人的腹部也高高隆起,哪怕以她們現(xiàn)在的狀態(tài),生孩子很可能就要了她們的命。
殷姮的臉色有些難看。
她很少情緒這么外露,身邊的人見狀,無不噤若寒蟬,人人都把頭埋得不能再低,恨不得立刻從安車上消失。
而就是這一瞬的不悅,令原本溫馴的“風(fēng)”,突然多了一絲鋒銳!
頃刻間,洶涌的水流聲,自不遠(yuǎn)處傳來!
此時,整支車隊已經(jīng)穿過了安南縣,到達(dá)羌水附近。
柳合見羌水又在暴漲,儼然有再度泛濫之勢,立刻掉轉(zhuǎn)馬頭,來到安車附近,急急道:“公主,此處危險,還請速速回到安南,登上竹樓避難!”
他話音未落,羌水竟已平地生波,水流匯聚,高達(dá)數(shù)丈,向岸邊呼嘯而來!
如此恐怖的場景,震得眾人腳都軟了,饒是柳合見多識廣,也不由大腦一片空白,馬兒也意識到了危險,不斷嘶鳴。
眾人滿心絕望,以為自己馬上就會被洪水吞沒。
下一刻,岸邊泥沙隨著狂風(fēng),匯成巨幕堅墻,擋下了這排山倒海的一擊!
“是誰!”震天的咆哮聲,在這方土地響起。
羌水之中,緩緩升起一只身長數(shù)百尺的鱷魚,準(zhǔn)確無誤朝著車隊的方向,惡狠狠地問:“是誰入侵我的領(lǐng)地?”
面對如此奇異的情景,所有人嚇得再也站不住,或癱倒在地,或不斷叩拜,或嚇得僵住了,根本沒有任何反應(yīng)。
而就在這時,一個悅耳至極,卻無比冷漠地聲音響起:“昭國公主,殷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