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第三十代國君,殷楚,薨于甲戌年五月初五,丙午時分。
昭國上下,舉國服喪。
宮廷之中,一片縞素。
夏太后悲傷欲絕,哭得昏了過去,被緊急送往偏殿,接受太醫(yī)令的救治。
而夜幕漸深,群臣離宮之后,新晉的宋太后也適時地“悲傷難抑,幾欲昏闕”,被侍女們攙扶著出了靈堂,回到自己的宮殿。
長安君成橋在同一天內(nèi),既失去了父親,又失去了母親,嚎啕大哭不止,早就累得睡著了,被送去休息。
壽陽太后見阿蘅神思不屬,舉止恍惚,怕她因為年幼被什么沖撞,萬一出事就不好了。
作為生母的宋姬可以遺忘女兒,但作為名義上的祖母,壽陽太后又想向新昭王賣個好,便對殷長嬴說要帶阿蘅去另一側(cè)的偏殿歇息。
殷長嬴直挺挺地跪在父親的棺木前,無可無不可地點了點頭。
阿蘅裝作自己睡著了,躺在竹席上,操縱風的力量,聽壽陽太后房中的動靜,便聽見打扇的宮人輕聲道:“太后,安泉君走的時候,特意命奴傳話——”
“讓他死了這條心?!眽坳柼髴袘械匾性诿廊碎缴?,“現(xiàn)在這位新王,雖然年少,卻不可輕視?!?p> 這位昭王祖母輩的人,實際年齡只有二十五六,細長眉目,窈窕身姿,正是一個女人最鮮艷的時候。
毫無疑問,這是個頂尖的美人。
但比美貌更出眾的,無疑是她的生存智慧。
安國君被立為太子時,祝國一口氣送了十幾個宗室女,上百個陪媵。而她在姐妹之中脫穎而出,讓安國君立她為正夫人,又在安國君最寵愛她的時候,并不一心想著自己生個兒子出來,而是聽從了姜仲的游說,立殷楚為嗣子。
正是這份抓住時機的本事,讓她從太子后宮普通女人中的一個變成今天的大昭太后。
壽陽太后看得很清楚,夫君心冷、體弱、好色,又坐擁美人無數(shù),一旦她懷孕,不能伺候?qū)Ψ?,就會立刻失寵?p> 冒這么大的風險,能不能生下兒子,會不會在生兒子的過程中死去,又是否能將兒子撫養(yǎng)長大,還是未知數(shù)。
壽陽太后不喜歡冒這么大的險,無論以前,還是現(xiàn)在。
所以,殷楚病重后,她弟弟安泉君收了其他公子的錢,想要說服壽陽太后里應外合,扶植先王的兄弟上位,壽陽太后卻一直不松口。
說到底,她這輩子就只是個太后,無論殷楚的兄弟還是兒子登基,能給她的都沒什么不同。
假如殷長嬴無能,壽陽太后或許會考慮換個昭王,總比殷長嬴被人趕下臺,她這個太后連帶著也被清算好。
可她冷眼瞧著,殷長嬴雖年少,但從先王病重到病逝的整個過程中,言行舉止都無可挑剔。故她慢悠悠地說:“你可有注意到,殷長嬴自中午到現(xiàn)在,整整五個時辰,一直跪在靈前,滴水未進,寸步不離?”
打扇宮人顯然是壽陽太后的心腹,大著膽子說了真心話:“大王孝心可嘉?!?p> 壽陽太后輕笑道:“公卿們?nèi)穗m然走了,一只眼睛卻牢牢地盯著宮中。明天他們就會知道,今兒宮門一落鑰,宋姬便回去休息,殷長嬴卻跪在先王靈前一整夜,不眠不休,不飲不食。你說,那些深受先王大恩的將軍會怎么想?”
先是放宮人還家,收盡宮人之心;又長跪先王靈前,展盡孝順之姿。
如此一來,宮變最重要的兩大勢力就全被少年昭王輕飄飄地拆散了。
你說這時候,你要發(fā)動宮變,是宮人們會聽,還是將軍們會聽?
打扇宮人不敢再接話,壽陽太后也不需要其他人多嘴,只是在心中不勝感慨:宋姬,命真是好??!
想自己出身高貴,一步步機關(guān)算盡,也就勉強謀了個太后之位,依舊如履薄冰。
而宋姬身份卑賤,若兩人少女時代相見,對方就連給她做粗使奴仆的資格都沒有,卻憑生了一個好兒子,位置穩(wěn)如泰山。
想到這里,壽陽太后輕嘆一聲,吩咐道:“明日安泉君進宮了,你告訴他,擇他與大哥后裔中那些漂亮的女孩,好生教養(yǎng)幾年,我會送她們一場大造化?!?p> “喏?!?p> 壽陽太后說得這么直白了,阿蘅還有什么聽不懂的?
自己這位“祖母”看好殷長嬴的未來,決定過幾年后,送家族的女孩子入宮。而她之所以帶自己來休息,恐怕不僅僅是為了示好殷長嬴,或許意在接手自己的撫養(yǎng)權(quán)?
畢竟,殷長嬴就這么一個同父同母的妹妹,哪怕再不關(guān)注,一年總要來看阿蘅一兩次吧?壽陽太后借機見到殷長嬴,又有這么一份香火情在,無論是想要為娘家說情,還是把娘家女孩往殷長嬴面前一推,都有說法。
阿蘅頓時有些心煩意亂。
她并不想和昭宮里的任何“貴人”有過深的接觸,更不想被這群人當作工具,隨意擺布。
如果再給阿蘅幾年時間鍛煉能力,并繼續(xù)全面強化身體素質(zhì),她應該能無聲無息地逃離昭宮,但現(xiàn)在她還太小了,身體跟不上精神的高速增長,一旦過載就會出大問題,這令她的行動變得極為不順利。
可她又不想認命,因為她心中還抱著一份期待——萬一她力量增長到一定程度,能離開這個世界,找到回家的路呢?
她想回家,瘋狂地想回家,不是昭宮,而是原本屬于“阿蘅”的家。
就在這時,阿蘅又聞到了那股令人作嘔的腥氣。
幾乎是電光火石之間,阿蘅就收起所有外放的“風”之力量,化作密不透風的屏障,將自己牢牢地包裹,并將呼吸放平,努力讓心跳平復下來。
下一刻,房間里伺候她的宮人們,全都無聲無息地軟倒了下去。
腥氣越來越重,卻又很快地遠離,就好像怪物只是路過這里,立刻便離開了一樣。
阿蘅猶豫片刻,還是從席上爬了起來,用“風”包裹著自己的雙腳,小心翼翼地走到門邊,再利用“風”的力量,小心推開門扉。
整個過程,她都避免自己發(fā)出任何聲音。
然后,她就發(fā)現(xiàn),這座宮殿里已經(jīng)沒有醒著的人了,木制長廊上則滿是墨綠色的粘液,一路衍生到復道上,而復道的那一頭,就是靈堂所在的宮殿!
阿蘅站在復道的最高點,遠遠眺望,就見靈堂燈火通明,但本該守在殿外的侍人、宮人們,此刻也全都橫七豎八地躺在地上!
而那完全沒了人形,四肢著地的怪物,正如閃電一般,竄入殿內(nè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