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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之初本無名

第十一章

劍之初本無名 長歌負(fù)韶華 8902 2019-08-21 19:29:42

  他所看見的“生死愛恨”,永遠(yuǎn)都在門邊發(fā)生!

  平生第一次見這些人世情事,那時后,“他”,還只得一歲……

  一歲的“他”,卻并不如一般周歲嬰孩般,被緊緊抱在雙親的懷里,受盡百種千般呵護(hù),他已經(jīng)懂得以自己的一雙小腿站起來!

  他還懂得走路,還懂得伶仃的佇立門邊??粗笕藗円蛩囊磺小?、死、愛、恨!

  他第一次所看的“生、死、愛、恨”,是他一生中第一個師父“重陽”的“愛”和“恨”!

  那個時后,一歲的他也是佇立在門邊,靜靜的、無助的看著他的師父“重陽”,與及他的師母……

  “重陽!重陽!”

  “娘子,有什么事嗎?”

  “重陽!家里已經(jīng)沒有米了?!?p>  “?!……”

  “重陽,看來,你還是寫信給吳老爺吧!希望他能看在你是其子吳銘的第一個師父,看在這孩子仍在我們家里寄居的份上,會送來一些銀兩解燃眉之急……”

  “娘子,這方法……似乎并不可行。”

  “為什么不可行?”

  “娘子你有所不知;有一些事,為夫還沒有告訴你。這孩子,只是吳老爺?shù)牧x子,且據(jù)聞命犯孤星,刑克身邊至親之人;亦因如此,吳老爺也不喜歡此子,才會把去年猶年僅半歲的他,送來我們這里拜師學(xué)藝;他其實是故意遺棄此子,去年給我們的銀兩,已是照顧此子數(shù)年之用,為夫相信,他……再不會送什么來了。”

  “什……么?原來……這孩子是孤星?怎么你不早點對我說?難怪自去年始,我一直都病不離身,就連吳老爺給我們的銀兩,也為醫(yī)我而花光了!感情……是吳銘把我克成如此的!重陽,那我們還是盡快把他送回給吳老爺吧!”

  “不行!”

  “干啥不行?”

  “因為這孩子,絕不簡單!”

  “他有何不簡單?”

  “娘子你不見么?這孩子生就一副英雄的奇相,去年我一見他,便知道此子他日長大之后,必會成為一個舉世矚目的英雄人物!再者你也知道,他目下還剛好一歲,不但已學(xué)會走路,甚至力氣也不小。他是一個千載難逢的天生武者!我‘重陽’習(xí)武半生,覺資質(zhì)平庸,畢生成就有限;但,如今竟有機(jī)緣能成為這奇材之師,有機(jī)會為他打下武學(xué)根基,也是……不枉此平庸的一生了?!?p>  “好了好了!重陽,長話短說吧!這孩子來了半年,你一直廢寢忘餐的照顧他,甚至比待我還要好,我……早已忍無可忍!既然現(xiàn)下我已知道此子是孤星,更不能多留他在此半刻!我今日要你好好說個清楚;你,一是留下他!一是讓我走!你說,你選誰?”

  “娘子,你……為何要這樣為難我呢?吳銘這孩子將來不單會一鳴驚人,他的身世亦相當(dāng)可憐,我們實不該如此待他,即使他日此子成為英雄后,棄我兩于不顧,但能成就一個英雄……也是相當(dāng)值得的……我倆……”

  “哼!說來說去,那你到底是要他?還是要我?”

  “我……”

  重陽猶豫。

  正因為這一剎那的猶豫,他終于失去了她!

  他眼巴巴的目送她憤然離開,毫無補救余地。

  一歲的“吳銘”,仍是依在門邊,眨著小眼睛看著其師母因他而一怒拋夫,只不知,他一歲的小腦袋能否明白?他已為他的師父帶來不幸?他的恩師為了不棄他而被棄?

  可是當(dāng)重陽回首,瞥見吳銘正靜靜的乖乖的站于門邊,似是極端無助的看著他時,重陽赫然感到,這孩子居然像也明白發(fā)生什么事情似的,不過他只認(rèn)為是自己的錯覺吧了,他強顏一笑,輕拍他的小腦袋,凄然的道:“孩子,別……告訴師父,一歲的你……已經(jīng)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p>  “不過,孩子你不用一操一心!無論你知不知道師父曾為你犧牲的一切,師父也不會撇下你不顧的?!?p>  “你是天生武者,師父能為你的將來路,感到……非常榮幸!其實,你義父吳老爺硬把你易名為‘吳銘’,根本……便是委屈了你!你,本就該用回你原來的名字——英雄……”

  “因為,只有英雄二字,才配你面上的——奇相!”

  不錯!正因為此子天生奇相,所以他第一眼才會認(rèn)定他是可造奇材,義無反顧!

  一切,都因為他的臉,他的英雄之相……

  吳銘就這樣張著小眼睛看著他第一個師父“重陽”潦倒的臉,看著他為他所展的牽強笑顏;這個漢子,妻子下堂求去,盡管面上無淚,心底或許也該有淚吧?

  果然!夜里,當(dāng)一歲的吳銘還沒有睡,當(dāng)他又暗暗倚在其師寢室的門邊,便看見他師父在昏黯中流淚。

  小小的吳銘,木然的站在黝暗中的門邊,木然的看著他的淚,木然的看著他的愛、恨,再木然的看了他一百八十多天,看了他整整半年,終于,他看著他死!

  為他而遭妻遺棄,積郁而死!

  歲半的木訥孩子仍是無甚表情,只是重陽去的時候,他在彌留間依稀聽見,這孩子終于張著不大靈活的口舌,呀呀的喚了他一聲:“師……”

  “父!”

  孩子第一句學(xué)懂的話,居然并非呼爹喚娘,而是“師父”;想必,他這個師父,已是這孩子的小腦海里,認(rèn)為最親的人。

  一聲師父,已代表無援赤子一切感激不舍的心。

  重陽去得很開心。

  是的!縱使他來不及傳他那微不足道的武藝,但他這個師父為他所作的一切犧牲,也配稱為他的師父了。

  重陽身故之后,吳銘又被吳斌差使下人,把他送至他的第二個師父那里,然后……

  到了吳銘三歲的時候……

  他還是伶仃的站在另一屋檐夏的門邊。

  看著他第二個師父的“生死愛恨”中的——“死”!

  仍是站在門邊……

  他第二個師父待他之好,絕對比其第一個師父“重陽”不遑多讓!可惜第二個師父所結(jié)的仇家太多;有一次給仇家尋仇,他的第二個師父以自身武功,本亦可全身而退,惟是……

  仇家們卻改變目標(biāo),轉(zhuǎn)以其時三歲的吳銘為脅;為保這個武學(xué)奇材,他的第二個師父,最后竟不惜以自己性命作交換條件,任由仇家們把他生死發(fā)落!

  三歲的吳銘,又是伶仃無助的站在門邊,木吶的看著他小心靈已開始懂得尊敬的恩師,給八柄大刀——分尸!

  他師父的血飛濺到他稚嫩的小臉上,他師父的眼睛猶在慈和的看著他,仿佛為了他,死而無怨!這個三歲的孩子,就在他生命中的這一刻,開始痛恨自己的臉!

  全因為,他的第二個師父如斯愛惜他,甚至不吝嗇性命救他,也是為了他這張臉,都是為了這張展示英雄奇相的臉!

  這之后……

  便是第三、第四、第五、第六、第七、第八名師父……

  這一干師父們,全都像是同一個模子造出來的,各人年紀(jì)不逾四十,俱屬壯年,不該短命。只惜,每人都在吳銘跟隨他們一段日子之后,間接及直接地為了吳銘而死!

  然而每人在臨終之前,似亦毫無悔意!儼如,他們短短的一生,能夠把自己微末所學(xué)傳給此子,能夠為一個未來的神話鞠躬盡瘁,也覺無憾此生!

  事實上,吳銘,亦從沒讓任何一個師父失望!

  五歲,他已開始習(xí)練內(nèi)功,其師逐漸發(fā)現(xiàn)他天賦異稟,體力潛能無窮,兩年之內(nèi),居然已可與他的第五個師父以功比試!

  六歲,竟以三天之期,把當(dāng)時其中一位師父的家傳掌法完全融會貫通,更能道出這套歷經(jīng)數(shù)代改進(jìn)而仍無進(jìn)步的掌法缺點,加以改進(jìn)。

  七歲,他的思維更加開竅!任何武功,只要他看一遍,便能道出要訣,且過目不忘,愈學(xué)愈多,愈學(xué)愈繁愈雜,進(jìn)境叫人作舌!

  而直至他八歲、九歲、十歲、十一歲的時候……

  他的師父們已看不透他的資質(zhì),也看不透這孩子的進(jìn)境,緣于他們往往向他授武一個月,這孩子便已——青出于藍(lán)!統(tǒng)統(tǒng)超越了他們!

  他們的境界已比他低,當(dāng)然無法看透他的進(jìn)境!

  更何況這孩子自小沉郁寡言。

  就像平庸的母雞誤哺了鷹蛋,可憐母雞永遠(yuǎn)也不會明白,自己哺育的小鷹在日漸茁一壯之后,它的雄偉,它的力量,會比他們強上多少……

  然而,鷹雖強大,鷹雖不凡,鷹雖該早日一飛沖天,壯志凌霄,但,鷹也是血肉之軀,鷹,也有血肉之心,可以會思念當(dāng)初母雞哺育深恩?

  他這頭不應(yīng)生于雞群的鷹永不會忘記,他每位師父們的一字一招,一語一訓(xùn),更永不會忘記,每名恩師在看著他這張奇相時,所流露的欣賞眼神!

  每當(dāng)小小年紀(jì)的他,憶起各師父臉上那種為他可以不惜一切的表情,憶起每為恩師的循循教誨,他的心,總會不期然的絞痛。

  既然所有師父也為了他這張英雄臉而義無反顧,甚至明知他是刑克至親的孤星亦萬死不辭,那,他以后就不要任何人在看見他的臉!

  他再不想任何人因這張臉而對他好,甚至為他這個不祥的孤星而死!

  英雄,終于低首!

  也終于在他十一歲之年,決定以后在武功上不再進(jìn)步。

  他要成為一個平庸的人。

  他不想任何人為要成全它這個不知會否成為英雄的不祥人而犧牲。

  只惜,無論他如何低首,如何逃避任何人,如何不讓任何人瞧見他的臉,孤星還是孤星,他還是為了一個他逐漸認(rèn)為可親可敬的人,帶來死亡!

  吳夫人……

  今夜,像八個遙遠(yuǎn)的昨天,也像八個他畢生難忘的“喪”師之夜,同樣充滿刻入他骨髓深處的悲痛。

  血,依舊不住的從吳夫人的心房源源溢出,一直沿著紫鴉的劍流向吳銘右肩的傷口;這一劍,串起了一雙母子,也將要斬斷一場母子的緣份。

  十一歲的他原亦天真認(rèn)為,只要以后低著頭,絕不讓任何人瞧見其英雄之相,便不會有人再義無反顧的為他犧牲,不料……

  吳夫人為保他送給她的一個破玉佩,僅為守對一個孩子會好好保存這玉佩的諾言,仍是毫不考慮的撲向紫鴉劍鋒;誰又想到,這可憐又可敬的女人,居然如斯重視對他的一個諾言,多于重視自己的性命?

  更想不到的是,他的一生,緣何總是逃不出生離死別?

  既然逃不出,他今夜也不再逃避任何人了!

  這已是他為這個娘親所能做的最后一件事情。

  紫鴉的劍猶在滴血,只因為他的劍還沒自吳夫人與吳銘體內(nèi)抽出,他實在沒料到這孩子居然勇不可當(dāng),以身為吳夫人擋劍,故一時間呆在當(dāng)場,未懂抽劍!

  甚至此刻將軍府內(nèi)的所有賓客、刺客亦呆立不動,大家都為吳夫人與吳銘雙雙中劍而震驚;然而,就在英雄抬頭的剎那,府內(nèi)所有人都不期然動了起來!

  嘴動!

  大家都不由自主“啊”的低呼一聲,甚至紫鴉亦心頭一懔,慌張抽劍!

  緣于,他們盡皆瞧見了英名的臉,一張英雄該有的臉!

  也終于明白,英雄緣何低首。

  這張英雄臉,赫然……

  赫然有一道耀目的劍光!

  一張孩子的血肉之臉怎會發(fā)光?眾人瞧真一點,方見此子之臉并非放光,劍光的來源,是他的眼!

  他有一雙炯炯放光、光得像劍光的眼睛!

  那種劍光幻影,就流曳于他的雙目之間,仿佛會隨時勁射而出,刺殺所有他目光所掃的人。

  劍雖是百刃中之君子,惟終究是殺敵兇器;目光如劍,亦即單是目光,已足可挫敵氣勢!殺敵之——心!

  曾被劍圣喻為會成為“劍中皇者”的吳天,此刻亦呆站在吳銘不遠(yuǎn)之處,他的眼睛向來都炯炯有神,魅惑卻又像永遠(yuǎn)想看進(jìn)人的心里,惟是與吳銘的目光相比起來,竟?fàn)柎鬄槭?p>  兩人的眼睛都綻放著劍光,應(yīng)雄的目光像一柄會看見人心的劍;而吳銘的目光,卻并非可看進(jìn)人心那樣簡單,他的眼絕不會看進(jìn)人心!

  他的目光仿佛會一劍刺破人心!一切都灰飛煙滅!寸心不留!無心可看!

  霎時間,所有人在“啊”的一聲低呼之后,復(fù)再陷于連串死寂,儼如心神已給此子的攝人目光殺個魂不附體!

  媚兒更是震驚莫名!她逐漸明白,為何其父在生之時,曾形容吳銘的眼睛深具一種攝人氣勢,如同一個世人不配直視的英雄!如今得見其目光森寒如一柄絕世神鋒,令人不敢正視;想必這十一年來,他愈是長大,他的目光便愈像一柄劍,難怪他經(jīng)常低首,因為與一個目光如絕世神鋒的人相交相處,并不是一件樂事。

  只有吳夫人,卻并沒有被這孩子的目光震攝,因為她并不怕死,她已經(jīng)快要……

  她孩是那樣高興,因為吳銘終肯為她抬首而高興,但聽她虛弱的道:“太……好了,想不。到,我……我這個……一直……只懂得……享福的……女人,居然……在有生之…年,可以看見……你的臉……”

  “孩……子,你……的臉……一點……也不丑啊,且……還與……吳天……有……五、六分……相似,你倆……真的……像是一……雙親生……兄弟,你……也真的……像……是……我的……親生……兒子。……”

  “我……多么……希望……自己……能有……你這樣。一個親……生兒……子,可……惜,我……真的……不是,也……不配……是一個……英雄……的……親生……娘……親!”

  說至這里,吳夫人喉頭一甜,“嘩啦”一聲,一大蓬鮮血又自其嘴里洶涌噴一出,她即時便似要昏死過去,吳銘與吳天見狀齊聲驚呼:“娘——”

  二人正欲鼓盡自身內(nèi)力貫進(jìn)吳夫人一體內(nèi)為其續(xù)命,孰料一條魁梧人影霍地如一頭巨熊般狂沖過來,勢狂力猛地把受創(chuàng)不輕的吳銘撞開,還勃然暴喝如雷:“畜生滾開!你還嫌你自己這不祥人克不死我愛妻不成?”

  事出突然!“碰”的一聲,吳銘慘被撞飛老遠(yuǎn),一直飛至吳府大門之旁,被劍刺傷的創(chuàng)口更撞在堅實的鋼門之上,登時復(fù)再血花四濺!

  惟無論傷勢如何,吳銘?yīng)q是不哼一聲,他,很快便再度站起來!

  只是這一次,他亦沒有再步近吳夫人,因為適才把他撞飛之人,正是——吳斌!

  吳斌已和吳天一起合力貫氣進(jìn)吳夫人一體內(nèi);縱然吳銘所學(xué)極雜極多,但若論內(nèi)力之深厚,十一歲的他當(dāng)然猶不及可列十大高手的吳斌!

  他明白,若是沒有他,吳府可能更好!他明白,若是沒有他,吳夫人今日可能也不用枉自為一個玉佩送死!他更明白,此刻若是沒有他的貫氣,吳夫人在吳斌強橫的真氣涌進(jìn)體內(nèi)之下,或許還有半絲續(xù)命之望……

  只要沒有他這個不祥人,也許,一切都會更好!

  一切都因為他這個不祥的孤星……

  可是,饒是吳斌內(nèi)力足可力拔山河,他畢竟不是神,無論他與吳天如何努力,還是無法可救一個已被刺穿心窩的女人;盡管吳斌曾豪情蓋世,掌握逾萬兵馬的生死榮辱又如何?到頭來面對一個瀕死的一愛妻,他也束手無策!

  極其量,他與吳天也僅是為吳夫人延續(xù)半時三刻的殘命,但見已差點昏死過去的吳夫人,復(fù)再張開她那雙已弱得難以張開的眸子,氣若游絲的看著其夫吳斌,道:“斌,你……哭……了?”

  是的!任吳斌是一代名將,經(jīng)常在人前雄糾糾氣昂昂;任他如何刻薄毖恩,他對自己這名愛妻卻是真的異常情深,蓋因吳夫人確是一個值得任何人愛惜的女子,吳斌早已老淚縱橫,哽咽道:“夫……人,你……別要再動氣……了,我和應(yīng)雄……正以氣為你續(xù)命,你……一定可以活過來的……”

  吳夫人聽罷,只是苦笑搖首,似乎亦不信自己可以活命,他繼而虛弱的朝正孤單站于門邊的吳銘一瞄,忽爾又對吳斌道:“斌,為……何……不讓……吳……銘……過來?”

  吳斌一聞她提及吳銘,復(fù)再怒從心起,悲憤難平的答:“夫人!這天殺的不祥畜牲已害你太多,你還要接近他干什么?就讓他在那里自生自滅吧!”

  吳夫人苦笑:“斌,別……對吳銘……這樣兇,他其實……是一個很懂事……的乖孩子;而……且,今日……我弄……成如……此,或許……全因為……恩果……報……應(yīng)!”

  “恩果報應(yīng)?”吳斌愕然,就連吳天、媚兒姊妹亦惑然,不明吳夫人何出此言。

  “夫人,為夫……根本便不明你在說……什么!”

  “你……會明……白的……”吳夫人又是虛弱一笑:“斌,你……以為……我……真的……不知,吳銘……其實……并不是……你拾……回來的,而是……搶……回來……的?”

  此言一出,吳天、吳銘、媚兒姊妹盡皆不明所以,只有吳斌卻是一臉?biāo)阑?,心知肚明;?dāng)年搶走英雄,弄至蝶兒痛失愛子淪為瘋婦,此后不知所蹤,而搶走英雄的亦是他的親生父親!

  “夫……人,你……早已知道了?你是何時知道的?”

  吳夫人一瞄自己手中依然緊握著的破玉佩,幽幽的答:“我……在很早……的時候已……知道……了,就在……當(dāng)年……你假言……把吳……銘拾回來,給我看……這玉佩……之時……”

  “因為,這個……玉佩,我……也曾在……蝶兒的身上……見過,當(dāng)時……吳銘還……沒出世,她……早已把……刻著……兒子名子……的玉佩……掛在身……上,日夕…盼望……愛兒……出世……”

  不錯!當(dāng)年吳夫人乍見這個刻著“英雄”二字的玉佩,當(dāng)場大吃一驚,更即時肯定英雄是蝶兒的孩子,后來暗中往屋后尋訪蝶兒,方從鎮(zhèn)民口中得悉,蝶兒在一個風(fēng)雨之夜發(fā)瘋遠(yuǎn)去!據(jù)說是其初生犢子被其夫狠心搶走了,卻不知帶去了哪;而其未婚夫,在那夜后亦不知所蹤。

  饒是得悉此事,吳夫人卻一直不動聲息,因她實不明白其夫吳斌究竟要此子的目的,直至……

  直至有一天,當(dāng)她在吳斌的書房,無意中發(fā)現(xiàn)了那紙“劍圣戰(zhàn)書”后……

  她開始明白,吳斌所干的事是何等的令她震驚!他居然真的用自己的私生子來代替兒子出戰(zhàn)劍圣,而弄至蝶兒家破,骨肉離散,再會無期……

  可是,縱然吳夫人當(dāng)年已暗中明白一切底蘊,她還是不敢正面識穿吳斌,蓋因事情既已發(fā)生,她又無法找回蝶兒,也是補救無從,反而若一但揭穿吳斌,他老羞成怒之下,可能會對吳銘更不利……

  故此,吳夫人唯有一直保守著這個秘密,實是有苦自知;而她更愧對蝶兒,愧對她的兒子;為了補償其夫所犯的過錯,務(wù)求于自己有生之年為其夫積點一陰一德,她便決定視吳銘如己出;其實,即使她不知道吳銘的真正身世,她也不會苛待他……

  蘭因絮果,恍似重重懸案,終于真相大白!吳斌聽罷愛妻所知一切,面色愈來愈青,卻依舊無半點悔咎之色。

  而吳天,卻是斜斜朝孤身站于門邊的吳銘一望,他亦勢難料到,他與自己這個義弟,竟有如斯復(fù)雜的糾葛,他,竟是一個代替他出戰(zhàn)的代替品!

  而此刻的吳銘聽罷一切之后,他,已經(jīng)完全沒有表情。

  原來,他只是代吳天出戰(zhàn)的替代品?只是替代品?

  原來,他的命真的那樣廉價,那樣——賤?

  垂死的吳夫人卻仍是朝站在遠(yuǎn)遠(yuǎn)的他,有氣無力地招手,道:“孩……子,你……過……來………”

  吳斌一聽,依舊怒從心起,出言阻止:“夫人!不要讓這畜生過來!他會克死你!”

  吳夫人苦澀一笑:“斌,你知道……的,我已經(jīng)……不行了,這……么多年,我……一直對你……千依……百順!如今,我……我只希……望,你也能……依……我……一次,請……你讓……吳銘……過來……吧……”

  面對一個瀕死愛妻的最后要求,吳斌縱使心硬如鐵,此刻也是不忍再拂逆其意,遂回首怒目瞪著英名,喝罵:“畜生!你還不給我爬過來?”

  吳銘聞言,先是一瞥吳夫人那渴望的臉,似是躊躇了一會,終于,他緩緩的朝吳夫人步去。

  惟是,他亦步至吳夫人身邊,他只在她跟前三尺之前停下來。

  吳夫人已氣若游絲:“吳……銘,為何……不上……前……讓……我看……你?”

  吳銘垂首黯然:“我……”

  “我是……孤星!”

  吳夫人見本已抬首的他復(fù)再垂首,慌忙鼓起殘弱的余氣急道:“不……”

  “孩……子!別再……低首,別再……在命運之前……低首!”

  “別要輸給……命運!別要向……”

  “命運折腰!”

  她已經(jīng)死近眉睫了!可是仍沒顧慮自己生死,卻在記掛此子以后別低下頭來做人,可知她如何痛惜他?她對他的期望,也許不比英雄親生母親蝶兒為低!

  而一連串的急話,頓時令吳夫人的呼吸急促起來;吳銘不忍見她如此著急,連忙再抬起頭來瞧著三尺外的她,她頓時甚覺安慰:“嗯……,抬……起頭來……這就……好了!孩……子,不要……相信……自己……是什么……孤星,若你……真的相信……自己是那些……江湖術(shù)士……信口雌黃……的……孤星,那……你……一生……也將會是……孤星。孩子,聽……我說……一句真心話,別要……輸……給……自己的……命運,你……

  一定……要……戰(zhàn)……勝……它,把自己的命運……握在……自己手……中,因為……

  只有……戰(zhàn)勝……命……運,你……才能……成為……你親生娘……親……蝶兒,畢生……渴望……你成為……的……”

  “英……”

  “雄!”

  吳夫人一說至此,猛地咳嗽起來,一旁的吳天愛母心切,忙道:“娘,你……歇一歇吧,否則……”

  吳夫人卻搖頭道:“不……娘……此時若……然不說,那……以后……便再沒機(jī)……會說了。吳……天,娘……有一個……心愿……要……交托給你,你……附耳……過來……”

  吳夫人還有什么心愿?眾人在黯然之際也不禁一奇,此時吳天已附耳過去,吳夫人就在兒子的耳畔輕聲的說了幾句,場中所有人都聽不見她在說些什么,只有吳天,聽畢其母心愿后竟?fàn)柮碱^深皺,面有難色,猶豫:“娘……,這……怎么……可以?”

  吳夫人苦笑:“天……兒,娘……知道……這樣……做,是……委屈……了你,但……

  你爹……欠他……母子倆……實在……太多,這……是娘……的最后……心……愿,你……你……”吳夫人說著臉露哀懇之色;這個女人,一生都似在哀懇,先是哀懇丈夫,臨去還要哀懇兒子;為了吳銘,她竟有那么多要交托的心愿……

  吳天見其母如斯氣急敗壞,心中益發(fā)不忍,終于像是下了很大決心似的,義無反顧、斬釘截鐵的答道:“好!”

  “娘親,我,應(yīng)承你!”

  吳夫人究竟有何所求?居然會令吳天如此為難?就在吳天答允之際,吳夫人蒼白的臉已展開如釋重負(fù)的歡顏,就像松了口氣似的,道:“很……好!我……兒,那……日后……一切……都要……看……你……了……”

  “你……今生……一定要……好好……緊記……娘親……贈你的……最后……一句話……”

  “那……就是……”

  “豈能……盡如……人……意?”

  “但……求……”

  “無愧……于……心!”

  豈能盡如人意?

  但求無愧于心。

  是的!這何嘗不是吳夫人一生的座右銘?她對“英雄”此子的座右銘?

  吳天細(xì)意咀嚼著吳夫人這一句話,沉沉呢喃道:“不……錯,豈能盡如……人意?

  但求無愧于……心!娘親,這句說話,你……在有生之年已經(jīng)辦到了;你放心!孩兒……

  一定不會負(fù)你所望,終孩兒一生,孩兒也必定會做到……‘無愧于心’這四個字!”

  吳夫人只是滿足一笑,因她太明白自己的兒子,他說出的話,他誓必辦到!無論以什么方法!他是那種一旦決定了便絕不悔的人!

  吳夫人又轉(zhuǎn)臉回望三尺外的吳銘,虛弱地欲把仍緊一握在其手中的玉佩遞給他,道:“孩……子,這個……玉佩,娘……最后……也不能……帶去……娘如今該……去的……地方,只……好……還……給……你……了……”

  木然的吳銘瞿地一怔,不明白吳夫人為何至死還不肯收下那玉佩,吳夫人未待他出言相問,已自先解釋:“孩……子,這……是你親生娘親……蝶兒……給你的……最后信物;當(dāng)年……我見她……替……人家……縫補,捱……得好……苦……才把……你……生下……來,這……玉佩,想必……也是……她節(jié)……衣縮……食……才能買……回來……的。玉……能辟……邪……定……驚,你娘……把玉佩……留……在你……身邊,也只……希望盡……她一點……心力,祈求……你能平……安……健……康,你……不應(yīng)再……胡亂……把它送給……任何人,辜負(fù)……你娘的……心意……”

  吳銘木然的看著吳夫人垂死的臉,和她那條硬要把玉佩給回他的手,卻始終無意相接,良久,他只是定定的凝視吳夫人的眼睛,道:“你,不是——任何人。”

  “你,也是我的娘?!?p>  “你,絕對值得它!”

  “但,若你堅持不要,我唯有……”

  吳銘說著,一直不想接回玉佩的他,驀地把吳夫人手中的玉佩接過,“啪”的一聲!

  他赫然把那玉佩……

  “啊……?吳……銘,你……干……什……么?”吳夫人驚呼。

  只見吳銘手中的玉佩,已被他狠狠一拗為二!其中一半,仍是刻著“英雄”二字,而吳銘卻把刻著“送給娘親”四字的另一半,送到吳夫人的手上。

  對!她不是任何人!對于“娘親”二字,吳夫人當(dāng)之無愧!既然她是他一半的娘,他就送她一半玉佩,他只想她在臨終時安心收下!

  為了讓她這可敬可憫的女人安心,他不惜把對自己極為重要的信物——毀為兩斷!

  只為了讓她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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