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娘的心思她這個自小一起長大的親兵隊長自是最清楚不過了,大人當真是把姑爺喜歡到骨子里了。也不知姑爺信中說了些什么,一封信翻來覆去地也不知看了多少遍,一個人傻呵呵地坐在亭子里一會兒發(fā)笑一會兒看著天邊發(fā)呆,睡夢里都能把自個兒給笑醒了。除了翻個白眼過去,也真不知該說什么好。
說來這都是蛙神娘娘賜予的緣份,那年大人和小寨主姐弟倆換了名字去縣城里讀書,一回來便悄悄對她說,社學里有個叫凌遠的書生對她可好了,自己都餓得直打晃兒還把餅子省給她吃,小寨主淘氣故意捉弄她,那書生便找小寨主說理去了,還差點動了手。看著她一提到那書生便眼睛亮亮的小臉兒紅撲撲的模樣兒,阿玉便知道自家這小主人怕是動了凡心了,可那有什么辦法呢,女人啊,一旦喜歡上了一個人,九頭牛都拉不回來的。
自己被小主人吵吵得煩了,也曾偷偷去看過一次,那書生個子高高的,模樣兒倒是俊俏,就是太瘦了,呆頭呆腦的啥也不懂,與小寨主賭氣竟然要拉著小主人磕頭拜把子,唉!也不知小主人怎地就喜歡上他了。
去年那書生中了秀才,還是戎縣頭名,領了廩膳銀一腳把要討酒吃的小寨主踹開,卻是巴巴地買了一包小主人最喜歡吃的桂花糕,還說待以后中了舉,就幫小主人贖了奴藉再不去受小寨主那閑氣。小主人可高興了,一包桂花糕都捂得餿了也舍不得吃一口,就知道成天兒看著傻樂兒??蛇€沒高興幾天,那書生忽然就死了,小主人失了魂一般,把自己鎖在屋子里誰也不理,害得自己也陪著不知掉了多少眼淚。
天可憐見,蛙神娘娘定是被小主人的癡心感動了,又讓那書生活了過來,結(jié)果第二天小主人和小寨主就去把那書生給擄進了山,當時可把她給高興壞了,族長就是族長,這親咱們就搶了!誰還敢搶回去不成!
可接下來才知道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兒,可也就是那一次,全族人都見識到了那書生的厲害了,也都知道小主人的眼光是何等的高明了。僅憑一張嘴就把他們?nèi)鍓旱谜f不出一句話來,憑著手中的一把小刀兒,就把老夫人的命給救了回來,瞎了多年的大長老竟然也被他治好了,那個自己在他手里都過不了幾招的東方景竟然也被他給殺了,說他還能活幾息,那東方景便是多一息也活不了。
待那山一般紅薯砸下來,他們終于明白過來,這書生原來是蛙神娘娘派來拯救他們的神使,難怪小主人那么喜歡他,難怪小主人才能作一族之長。
神使!你知道么?哼!就你這小白臉也敢對咱家大人擠眉弄眼,劉應龍你知道不?腳筋都差點給挑了,難不成你也想試試?“待放了榜,定請侯爺和諸位大人吃喜酒”。
沐昌祚臉色一白,怎地把這事給忘了,當真糊涂。正要說笑兩句將這話遮掩過去,劉顯那里卻已瞪起了眼睛,“你這小丫頭懂個什么!還不退下!”。
場中眾人也都面面相覷,相夫教子?收復播州、鏟除奢氏、逼安氏獻出貴州,短短幾個月便做下這幾番大事立下這不世功勛,比之陳湯霍去病那些史上名將也不見得就差了,朝廷里只要不全是瞎子,怎么可能把這樣一個不世將才給放走了?
女子又怎地,不服?有本事你去把云南給平了!把交趾給咱們奪回來!
便是為了安撫僰人安撫住西南,朝廷也不可能允她那樣做。再說了,那個凌遠就那么好?
可瞧著方大人紅了臉低著頭也不說話,顯是這話并不是那親兵信口胡說,心下都不由大急。陛下密詣中‘大明天子親軍’六個字可早就傳遍貴州傳遍全軍了,錦衣衛(wèi)啊,大家可都指望著您以后能幫襯一二呢,你怎可撂了挑子回家生孩子去。
“方大人,不可!”。
“方大人,此事須當慎重”。
“方大人”……
“報!”,亂哄哄間一名官兵小校飛奔進來,“方大人,圣旨到!”
——起點首發(fā)——
陳矩撣撣身上的灰塵,捶捶腰直起身,這兩個多月途經(jīng)數(shù)省輾轉(zhuǎn)數(shù)千里,可真是把腰都要累斷了。六月中從京城出發(fā),經(jīng)河南入湖廣,剛到荊州,安氏獻出貴州的消息便傳了過來,連忙改道經(jīng)岳州、常德、辰州、靖州一路南下,緊趕慢趕地今日才進入了貴陽城,不急不行啊,誰知道她明兒會不會就把交趾給平了啊??纯词种信踔氖ブ?,陳矩心下都不知道該說什么好,不知道會不會自己剛宣了旨,后面的圣使又到了。
校場上立時便擺好了香案,方三娘與劉顯眾官員伏地叩拜,“臣方三娘接旨”。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昭信校尉,四川平夷軍前軍統(tǒng)兵官,四川都指揮使司太平長官司長官方三娘,忠君體國,智勇無雙,平播州宣慰司楊氏叛亂之役屢立奇功……,授宣武將軍……”。
宣武將軍?跪在方三娘身后的徐慎激動得渾身發(fā)顫,雖然這官兒也是昭信校尉一般只是個散階武官并無實權(quán),可方三娘原先只是正六品昭信校尉,便是因功升授承信校尉也還只是正六品,但宣武將軍是從四品,這一品秩是初授宣武將軍,升授顯武將軍,加授信武將軍,從正六品到從四品,真正的連升三級啊。
更何況,這可是我大明開國以來第一位女將軍啊!
北京錦衣親軍都指揮使司西鎮(zhèn)撫司鎮(zhèn)撫使?這一下便是劉顯也聽得糊涂了,太祖年間錦衣衛(wèi)初建時只有南鎮(zhèn)撫司,后來成祖皇帝增設北鎮(zhèn)撫司專治詔獄。難道陛下竟是為了方三娘又新設了一個鎮(zhèn)撫司?可這西鎮(zhèn)撫司又是做什么的?這些且不管了,錦衣衛(wèi)新增一個鎮(zhèn)撫司,那得需要多少官員啊,需知錦衣親軍都指揮使司設指揮使一人,正三品;指揮同知二人,從三品;指揮僉事二人,正四品;鎮(zhèn)撫使二人,從四品;十四所千戶十四人,正五品;以下更有副千戶,從五品;百戶,正六品;試百戶,從六品;總旗,正七品;小旗,從七品。方三娘麾下六千僰兵定是要加入這西鎮(zhèn)撫司的,僅是千戶便至少有六個,再算上副千戶、百戶、試百戶、總旗、小旗,至少也得數(shù)百人了,以方大人的聰慧自然不會全用了僰人,余下的缺額自然都要便宜了他劉顯,誰叫自家兒子是她小叔呢。這次如此順利地拿下播州拿下貴州,朝廷方面全力支持讓他臨機獨斷自是主因,但各方也均出了大力,四川、云南、廣西、湖廣、貴州,十幾路大軍幾十萬人,沒有他們,安氏不可能那么輕易地交出貴州,各方各面都得有個交待……
還沒待劉顯算個清楚,前面圣使已宣讀完了圣旨。
“臣方三娘謝主隆恩,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方三娘接了圣旨,面色平靜,卻是把身后諸人看得心中發(fā)急,方大人!方將軍!!方鎮(zhèn)撫使!??!你可千萬不能當真就這么走了啊。
“方將軍,恭喜了”,待方三娘接了圣旨,陳矩伸手虛撫,從懷里取出一卷紅綾,“這是太后給你的懿旨,這里就不宣讀了。你現(xiàn)在便看吧”。
方三娘將圣旨交于阿玉,伏地叩拜雙手接過懿旨,展開細細看了,面上忽地一紅,“謝太后”。
徐慎從劉顯親兵手里接過托盤,“圣使辛苦,一點心意莫要推辭”。
陳矩擺擺手,看也沒看一眼托盤中的一疊金餅子,四下里拱拱手,“咱家陳矩,各位大人請尋個方便之處敘話”。
“圣使請”。
方三娘雖是連升了三級,但一個從四品的宣武將軍,在四川、云南、廣西、湖廣、貴州這一眾武將里可當真算不得什么,雖是陛下親軍高人一等的錦衣衛(wèi),但在這樣的場合里自也要守住規(guī)矩。本已停下腳步準備退到后面,卻不想陳矩也跟著立住。眾人自是明白圣使這是有話要與方大人私下交談,便遠遠散開將他們圍在中間。
“圣使”。
“咱家叫陳矩,字萬化,現(xiàn)于司禮監(jiān)任事”,看著眼前這面色平靜的清秀少女,陳矩眼底里也帶了笑意,我大明第一位女將軍便當是這番模樣吧。李炎說這位方大人眉目清秀只是個子比尋常女子稍高一些,他原本還有些不信,要知道楊應龍雖然年輕卻也算得蜀中名將了,能于婁山關只身生擒了楊應龍,那方三娘即便不是坊間所傳的身高八尺腰圍也是八尺,至少也是膀大腰圓力大無窮之輩,卻不想是這樣一個文靜少女,究不知那個李炎成天念叨的那個凌遠凌先生,又會是怎樣一番玉樹臨風風流倜儻了,“托方將軍的福,咱家也搶了個好差事。西鎮(zhèn)撫司雖列于錦衣親軍都指揮使司,明面上受其與東廠轄制,實則由陛下親自統(tǒng)領只聽令于陛下一人,咱家便主管西鎮(zhèn)撫司相關事宜,以后有什么事盡可來找我”。
“屬下見過大人”,原來這人是自己的頂頭上司,方三娘躬身施禮,她也不知道這西鎮(zhèn)撫司是做什么的,只有稍后再細細問了。
“咱家是內(nèi)官可不能稱什么大人”,陳矩伸手虛撫,點點頭面色鄭重,“方將軍,你執(zhí)掌西鎮(zhèn)撫司需謹守祖宗法度圣賢道理,切不可辜負了陛下令陛下失望”。
“諾!三娘定不會令陛下失望”。
“方將軍,莫嫌咱家啰嗦,你未婚夫婿凌遠凌先生的身份你當知曉,錦衣親軍新設西鎮(zhèn)撫司之所以能如此迅速順利地辦下來,張首輔及諸位大人于其中所起的作用你也當明白。反過來說,若是西鎮(zhèn)撫司出了任何問題,張首輔和凌先生都脫不了干系,你當好自為之”,這些話是必須要說明白的,朝廷與僰人打了兩百多年,這些僰人可說是四川乃至西南首患。如今接受招安,幾個月下了竟是立下如此天大的功勞,陛下和朝中諸臣對僰人的忠誠都深信不疑,他陳矩自然也不會有絲毫懷疑,可難保有心人會利用這一點攻訐生事,是以他們切不可行差踏錯受人以柄。
“回公公,三娘之前早已想好,待凌郎桂榜高中,三娘便辭了官職,家中小叔和小姑年紀尚幼也需人照顧”,其實這不只是她一個人的想法,也是全體族人的意志,現(xiàn)在做下了這等幾乎不可能完成的事,后面的路當如何走,于僰人于她個人而言其實已經(jīng)不重要了,凌郎才是他們一族的根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