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遵旨,謝太后”,呂調(diào)陽瞥了眼雙目含淚只顧著磕頭的張居正,心里暗嘆了一聲,今兒太后和陛下可是給他好好上了一課,原本心里對出身商賈的李太后還有些瞧不起,可這一番話說出來,便是他心里也只剩下佩服二字了。替張?zhí)腊咽虑閿埾铝耍@一輩怕是真得賣于帝王家了;把事兒拍到海剛峰頭上,便是把差點逼反了僰人的事兒揭了過去,以海剛峰那性子,便是累到吐血也會把事兒給辦成了;幾件首飾更是把天下女子的心都收了過去,怕是過不了幾日,遍地都是她老人的生祠了。便是自己,不也是心里熱乎乎的么。
“臣遵旨,謝太后”,張居正如何不知道這是太后在為他擋災了,把這事著落在海瑞身上,也算得是求仁得仁選對了主兒,心下感動,哽咽著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張居正這番神情李太后自是看在眼里,心里也是感動莫名,老師腦袋都磕青了也要為兒子趟出一條路來,弟子把傳家的寶貝都獻出來為兒子解決后顧之憂,這師徒倆可真是他們娘兒倆最貼心的人兒了。瞥了兒子一眼,心中微動,轉(zhuǎn)身從身后一個宮女捧著的托盤上取過一根一尺六寸長的紅漆細木棍兒,那是她平日教訓小皇帝時用的戒尺,“既是天子門生,可容不得他人欺侮,咱們老朱家也丟不起那臉兒”。
楊博張了張嘴卻又把話生生咽了回去,事情好象越來越不對了,招賢不招賢的不過是做做樣子,便是天下女子又有幾人會當真,又有幾人當真會去揭那招賢榜了,張江陵這葫蘆里也不知賣的什么藥,沒來由地惹得這一身騷??涩F(xiàn)在陛下這親賜的戒尺一拿出來,那,那還不搶破了頭?。縿e的不說,只要這戒尺門楣上一掛,提親的那還不得把門檻都給踩斷了?太后這到底是要做什么啊,這個時候便是他都有些懷疑這招賢之事是不是原本就是太后授意,張江陵只是代太后作個引子,否則他弟子獻寶的事他不可能事先一點都不知曉,當時他那神情可作不得半點假的。
其實李太后想得很簡單,錢都投進去了,生意自然必須得做成了,這等好買賣自是不能冷了場,扔出根棍子便能賺來漫天吆喝,還有比這更劃算的么?而把海大人拉來作掌柜自是看中了他不貪錢的性子,有這樣一個好掌柜替陛下守著,他們娘兒倆只消在家里等著收錢就是了。最重要的是,不管張大人到底想要達到什么目的,這樁生意都必須做成了——因為他最想得到的必定都是陛下最需要的,這一點從她見到張居正的第一眼起便再沒有過懷疑。
——起點首發(fā)——
陣雨過后天氣反而愈加地悶熱了,一小隊官兵轟隆隆地從官道上馳過,田間勞作的人們偶爾有人抬頭看一眼便又彎下腰去。京城里來的那些大人們說,現(xiàn)在是最要緊的時候,雨后要將莖蔓輕輕提離地面再輕輕放回原處,說這叫什么‘提蔓’,還說這樣可以增加收成。大家雖都有些不信,但海大人早已發(fā)過話,要他們一定要聽從那些大人的,又見那些大人不辭辛勞地手把手地教他們,與他們同吃同住一同下地,便都沒有什么怨言地跟著做了,莊稼人只要能填飽肚子,辛苦些又算得什么。
現(xiàn)在他們唯一擔心的就是那些傳言是不是真的,有人有鼻子有眼地說是衙門里的人傳出來的,說海大人與朝廷立下了軍令狀,如果這紅薯的畝產(chǎn)達不到兩千斤,海大人就要辭官離開敘州。那怎么行?。坷咸煊醒郯押G嗵炫蓙砹藬⒅?,這是他們以前做夢都不敢想的,海大人一到敘州便活菩薩一般免了他們一年的稅賦,更把一年的口糧挨家挨戶送到家里,至少這一年他們都不愁吃不飽了。海大人來到敘州這幾個月,他們真的象是掉進福窩里一般,官老爺們都和和氣氣地說話都不帶一句高聲的,那些主家一個個也都似轉(zhuǎn)了性子,被占去的田哭著喊著硬還了回來,還當著官家的面立下字據(jù)。主動降了租子不說還隔三差五地便給佃戶送些肉食過來,還出錢給他們修房子置辦衣物。這當然不是他們當真轉(zhuǎn)了性子,而是被那些打樁拉繩子丈量田畝的官員嚇的,要是真按海大人說的按丈量出的田畝補交稅賦,他們一個個怕就是要傾家蕩產(chǎn)了。
海青天一到,那些妖魔鬼怪也不敢露頭了,連往年四處點火生事的都蠻也老實了,一個個比他們這些莊稼粗漢還規(guī)矩,海大人大手一揮,竟然就乖乖地派了百多個好把式和那些大人們一起過來教他們種地,那些可都是真正的好把式啊,以前持槍舞刀吆五喝六地倒是沒看出來。
新來的縣太爺別看著斯斯文文的,也是個狠人兒,唐老爺那可是在成都府都能夠著人的舉人老爺啊,就因為罵了丈量田畝的官員幾句,被縣太爺一巴掌把牙都扇掉了幾顆,現(xiàn)在還關(guān)在大牢里沒出來呢,據(jù)說功名都被剝掉了。私下里都有人稱他‘吳青天’了,只是礙著縣太爺姓得不好,‘無青天無青天’地叫著不吉利才沒有當面喊出去。
要說這縣太爺也當真配得上這‘青天’二字,如包公再世斷案如神,就說李家那案子吧,李多壽老爺那是多厚道多慈善的人啊,家里那幾十畝良田可都是祖上幾輩子辛辛苦苦攢下的,平日里可沒少照顧街坊鄰居,誰家有了難處他不伸把手去?天地良心,羅六那青皮竟然昧著良心訛上了李老爺,去縣衙敲鼓遞狀子,說李家的良田都是搶了他羅家的,還指天劃地賭咒發(fā)誓說他與李家小姐自小便定了親,是李家嫌貧愛富悔了婚,可他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的樣子,就他那一臉疙瘩,母豬瞧著都得捂眼睛,李家小姐又怎么會看上他了?做出這等沒良心的事來,難不成李老爺這些年送的包子都讓狗吃了么?
縣太爺接了狀子升堂審案,一張張?zhí)锲醴鰜?,十里八鄉(xiāng)左鄰右舍地老人請過去,一樁樁一件件說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聽審的百姓們哪一個不拍手叫好,哪一個不說縣太爺辦案清明。可羅六吃了稱砣一般梗著脖子就是不服,還拿出婚書說要告去海青天那里,定要把咱縣太爺這頂烏紗掀了去??h太爺?shù)故悄椭宰勇犞?,接了婚書仔細檢驗了,當真是火眼金睛竟一眼便看出不對來,喝道‘這明明是你與胡天錫家定的婚約,怎地說成了李家?’。
胡天錫?那羅六聽了魂都要嚇飛了,胡天錫被錦衣衛(wèi)押走那可是他親眼所見,門都被封了,胡家便是再有錢,胡家的小姐就是再美貌,這時候與他們扯上關(guān)系那不找死么?嚇得不住磕頭嘶聲叫冤‘王秀才害我!王秀才害我!’。
于是這件轟動戎縣的案子經(jīng)縣太爺略施小計便真相大白了,李老爺占他羅家田產(chǎn)自然是沒有的事,便是那婚書也是他使了銀子托鄰縣的一個私塾先生偽造的,本想趁著縣太爺狠制有錢人的勁兒趁亂占些便宜再搶個美嬌娘,卻不想差點把命搭了進去。訛人錢財、毀人清譽、強奪良家女子那可是大罪,縣太爺?shù)谋牒鮿庞稚蟻砹耍崎_衙役親手執(zhí)起了杖子,‘本官是戎縣父母,他們都是我的兒女,你竟敢欺侮我女兒,老子打不死你!’。
于是,‘吳青天’的名號還沒叫出去,現(xiàn)在又改稱爹了。只是滿大街爹啊爹地叫著總覺著不是那么個事兒,還是讀書人文雅,李老爺一聲‘吳縣父’哭喊出來,縣太爺便是想阻止也來不及了。
只是這位吳縣父也不知咋想的,沒消停幾日竟又擺起擂臺說要比武招捕頭,那幾天縣城里可熱鬧了,簡直象過年一般。吳縣父親口許諾的,大家自然都信得過,十鄉(xiāng)八里凡是有膀子力氣的誰不想跳上去搏出個前程來,結(jié)果一個個上去又下來打了整整三天三夜,卻不想被一個夷人搶了去,那夷人倒也算得條漢子,又在擂臺上守了三天,直到把跳上去的全打服了才接了吳縣父親手送上的官衣。吳縣父又從那些落敗的漢子里親手挑了十個最本事的作了捕快,其中竟然有六個是夷人。
起初大家還擔心夷人刁頑蠻橫不講理,作了捕頭捕快還不知會鬧成什么樣子,可經(jīng)了那次偷雞案一案后,現(xiàn)在誰見了不豎起大拇指叫一聲‘阿捕頭好漢子’?一人一馬一條狗,硬是追了一天一夜從鄰縣把三個蟊賊和一籠雞帶了回來,鄰縣的縣太爺居然還親自過來登門道歉賠了銀子,那可是太祖年間都沒有過的事。要說這阿捕頭也是個伶俐人兒,也不知他怎生想出的法子,讓每家每戶都備了只竹哨子,只要一家哨子響,周圍十丈內(nèi)的鄰家哨子必響,哨聲三響,最遲一盞茶時間捕快必到?,F(xiàn)在便是一串錢丟在路上也不怕尋不回來,晚上不關(guān)門也不用擔心有蟊賊敢摸進來了。
什么叫太平日子,這當就是了。
要說吳縣父到底是京城里過來的,盡會搗鼓些新鮮玩樣兒,每逢三六九趕集的日子便在縣衙前搭起戲臺,請說書先生說古,請縣衙里的師爺縣學里的先生們說圣人故事,鄉(xiāng)里的幾個草臺班子也上去咿咿呀呀地唱過幾折太祖爺火燒陳友諒成祖爺親征蒙元的戲兒,現(xiàn)在倒是成了大人孩子成天盼著的事了。縣太爺偶爾也會去說些朝廷政事,順帶著也說一些百姓關(guān)心的話題。朝廷政事雖是不大聽得明白,但都能聽出來那些都是為他們好,大家便也安心了。只是關(guān)于海大人立軍令狀的事大家都沒敢問,生怕那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