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歲以前我能記得的事不多，隨著年紀逐漸增加更早些的記憶就會越模糊。只有零星的幾個畫面，其一個大概是豐收時節(jié)，家里刨洋芋，因為大人要干農活所以就將我放到院子的麻包（麻袋）毯子上隨意我爬還是走，家人將幾個特別大的洋芋放在我跟前讓我玩耍。那時候沒什么玩具而且我也還太小，幾個洋芋洋娃娃已經能讓我玩耍很久了。那年收成應該很不錯。另一個畫面就是一群小孩蹲在一個廢棄的豬圈里，圍著一個大的冒著青煙的灰燼堆，在炸玉米花（爆米花的意思）、燒豆子煒紅薯，每一個嘴上都有一個黑圈，有的被煙熏的直流眼淚，淚痕在臉上彎彎繞繞。還有一個畫面，應該是河中的洪水退后不久，很多小孩跑到河灘上挖洪水退后沉積下的膠泥（應該就是黏土），然后做成一個個成人手大小的四方容器，晾干后，用小木棍和泥餅做出車軸和車輪，最后將一個個搓好的泥丸裝在里面，拿一根繩子拉著到處跑。每個小孩臉上，手上，身上到處都是泥痕，有些是自己不小心沾上的，也有些是為了相互戲弄留下的，每個都在樂此不疲的和泥土打交道，就像父輩們在田里做的一樣。其他記憶都模糊不清···
那年發(fā)生了一件讓我難過的事。那就是我被徹底的斷奶了。一般小孩會吃奶吃到兩三歲左右，也有些特殊的我記得有個同學上小學了還會跟他媽要奶吃，被同班的男女同學所不齒。以前倆三歲雖然媽也試著讓我斷過幾次，但都被我的哇哇大哭給打敗了，最后不了了之。那時候農村幾乎沒人喝奶粉，太貴，而且貨也不多。大多小孩數都會吃一種用軟黃米和芝麻之類的磨成的米茶。小孩斷奶的主要原因是媽媽又懷孕了，沒了奶水或是年紀漸長能吃飯后主動斷開。但這次媽好像來真的了，每次提出要吃奶水，媽就會拿些棗子、蘋果、花生這樣的東西來打發(fā)我。我媽不是我媽了，她學會糊弄自己的孩子了。
這一年還發(fā)生了一件大事那就是我不再尿床了，媽也在不會拿我的尿地圖這種不光彩的事在陽光下展覽了，這可能是我吃了豬尾巴的緣故。在農村，如果家里有小孩一直尿床或是流含水（口水，哈喇子），家里人就會去殺豬人家討要豬尾巴，煮熟后給小孩吃，小孩多的話還要分搶，畢竟尿床不是什么光榮的事，誰都愿意脫掉這個丟人的帽子。吃豬尾巴，據說有效果，當然這種東西玄而又玄，就像說戴兩個帽子會長不高一樣。沒有人知道是什么原理，是醫(yī)學還是玄學，也沒有人會深究。也許只有好奇的小孩會問，但也被不知所以然的家長笑罵著不予答復。
隨著改革開放和經濟的發(fā)展，縣城人口變多，縣城要擴建勢在必行，街道由原來的一條變成兩條，原來的老舊窯洞也要一起拆除改成樓房，各種政府職能部門，醫(yī)院學校的改擴建也提上日程。原來的街道叫一道該，新擴建的街道就被取名叫二道該（二道街），雖然簡單粗暴但是好記。家里所住窯洞的位置正好是現在二道該規(guī)劃的位置，所以會拆除重建樓房。據說是三層矮樓，最下一排是門面房，上面兩層都是住房。原先購置的幾畝地也被規(guī)劃進去，說是重新修大樓。家里僅剩河對岸山上的一些貧瘠的土地。山上的土地因為沒辦法灌溉，所以只會中一些蕎麥，糜子之類耐旱的莊稼。
達知道這個消息很高興，終于不用種地了，解脫了，因為干農活實在是太累了，沒干過的人沒法體會。農村有句土話“屎難吃，苦難受”，話糙理不糙。爺知道這個消息卻滿臉不高興，但過了沒十來天又突然同意了，很讓家里人詫異。爺對此也沒多做解釋，只是對達說“你不是最希望這么”。然后就拿著煙袋抽煙去了，留下其他幾人面面相覷。
房子要拆遷了，所以家里得另外找住處，最后在外婆家所在的黑水村賃了幾碾窯洞（當地一般不說書面語一孔窯洞）。之所以叫黑水村，好像是在很久很久以前就發(fā)現過石油還是什么的，時間太久了，連村里最年長的老人也不記得了。
窯洞是黑水村的村長家新修的，整整齊齊的八碾石窯洞，新門新窗新窯洞，看起來非常氣派。他們自己住一間其他七孔都用來出租。在當時這是很了不起的事情，畢竟村長家一開始窮的叮當響，剛當了兩年村長就能修起八孔嶄新的石窯洞，難免惹人懷疑。爺租了三孔，老小兩家各住一個，剩下那孔做倉窯（做倉庫的窯洞）放雜物，搬家時很多東西爺都舍不得丟，所以倉窯被塞得滿滿的。
家里土地變少了，農活也沒有那么重了。爺沒事的時候就會上山砍一些枝條編東西，也會收集各種各樣的東西做掃把什么的。西北黃土高原沒有竹子，連樹都不多，粗一點的樹都沒有，這是大煉鋼鐵的后遺癥。編筐筐，紅柳條和檸條枝是最佳選擇，編出的筐筐，不僅美觀，而且結實耐用。大掃把會由一種叫禿埽（掃帚菜）的植物捆扎而成，一棵成型的禿埽稍微捆扎一下就是把好的掃把，完全純天然，用來掃院子再合適不過。禿埽的嫩芽也可以吃，在特殊年代是一種不可多得的美味。用來掃炕的小笤帚是用糜子脫過粒的穗捆扎而成，掃地的笤帚是用高粱穗捆扎而成，都是既輕便又好用。奶和媽會用爺裁好的高粱頂端秸稈做成鍋蓋、篦子之類的東西。當然，小孩也會纏著家里大人用秸稈給他們做眼鏡、耳環(huán)、項鏈、帽子、手槍、寶劍等等。爺是做這類小玩具的行家，只要你能想到的，他都能做出來。每次我身上掛滿這類各種各樣稀奇古怪東西的時候，都會引來別的小孩的羨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