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利從治療倉里醒來,夢里仿佛有億萬個人對著他說話。
眼前,“拉法”星沒有一點兒綠色。
巨大的熱交換塔沖破稀薄的大氣層,延伸入寒冷宇宙,將工業(yè)的熱量揮發(fā)向無垠星空。
原始的陸地早就開挖殆盡,滾燙的地核直接裸露出來,巖漿在重力的束縛下海浪般翻滾,卻成了最廉價的能量來源。
這顆金屬星球早已年老色衰。它在技術(shù)迭代中被拋棄,留守的三億五千萬人類只好在祖先留下的工廠里瑟瑟發(fā)抖,星球的命脈也被幾家企業(yè)壟斷。
即便如此,在接近“拉法”星表面時,飛船還是收到了“歡迎來到拉法”的旅游宣傳訊號。
經(jīng)濟的落后讓這里連像樣的躍遷攔截設(shè)施也沒有。幾艘星球守備軍團的小型戰(zhàn)艦靠近,識別來訪者的信息。
托利感到緊張,他懷揣秘密,生怕被發(fā)現(xiàn)。
“摩西,偽造艦船ID?!?p> “收到。已同步偽造你的身份,請自行代入、即興表演?!?p> 托利自動過濾了摩西的后半句話。
他的個人資料搖身一變,瞬間成為了一名獵奇的星際旅客。信息就保存在腦后芯片的生物識別模塊里,順帶注冊了各種派得上用場的賬號。
小型戰(zhàn)艦上的智能AI即刻發(fā)送了“準許入境”的聲明。飛船很快降落在一處星港。
托利走出艙門,身上依舊是那套白大褂,但上面的標志和圖案都被割去。他面無表情,眼中卻射出好奇和興奮的天性之光。
但他很快把眼珠子里塞滿冷漠,因為他看見了第一個人,他可不能讓自己的眼神把他出賣。
來者穿著一件蓬松的夾克,一只機械手臂夾著一個文件夾,臉蛋很年輕,張口卻是粗糙的電子合成音:“嗯,那啥,你要在這里待多久?停泊的費用先結(jié)一下?!?p> 托利掃視一眼,偌大的星港里只有他的船和一艘空蕩蕩的星際貨輪。
這時工作人員把文件夾打開,上面潦草的字體密密麻麻寫著價格和各種套餐,還用通紅的字體批注:“吐血甩賣,特別優(yōu)惠”。
托利愣住了——他擁有千百年來的所有金融知識,卻不記得自己兜里有半個通用幣。
摩西這時候可靠得像個天使:“主人,飛船上綁定了一千萬通用幣,就在船上的虛擬戶頭里。稍等,我需要接入銀行系統(tǒng)激活那筆錢。”
不得不說,弗蘭克博士著實可愛,他活著時賦予了托利生命,死后仍然發(fā)光發(fā)熱,大恩大德會永久記在航行日志中,直到下一次格式化。
托利站在原地默不作聲。
“你在磨蹭啥?”工作人員不耐煩地皺起眉頭,“我還沒收到你的付款?!?p> 摩西的聲音在托利腦中響起:“稍等,拖一下時間?!?p> 于是托利用生硬的語氣說:“別急,我第一次來這里,你的名字?”
工作人員不爽地哼了一聲,卻通過自己的芯片發(fā)來了信息:
漢考克,男,其他保密。
“嘿,漢考克,”
托利的語氣逐漸變得正常,面部的表情也在緩慢調(diào)整,他指了指漢考克手里的文件夾,說:
“你為什么會用那么原始的東西呢?”
漢考克干巴巴地回答:“這是我前女友給的。”
托利一時語塞,對話的內(nèi)容已經(jīng)超出了他的知識范圍。他僵硬地聳聳肩:“好吧?!?p> 這時,腦中傳來“叮咚”一聲,摩西回來了:
“主人,久等了。這筆錢已經(jīng)無法被追蹤了,可以放心使用?!?p> 他檢索腦后芯片中的信息,的確找到了那筆錢。瞬間,一種奇特的滿足感涌上心尖。
他點點頭,在打開的文件夾上隨意一指,然后簽下了漢考克發(fā)來的賬單。
“很好,”漢考克古怪地瞥了他一眼,“您在這里可以想停多久就停多久?!?p> 托利感覺奇怪,他一檢查,發(fā)現(xiàn)賬戶里的資金少了五分之一。
“等等,”他叫住漢考克:“我選的什么?”
漢考克轉(zhuǎn)過身,似笑非笑:“現(xiàn)在這個星港是你的了,老板。”
托利重新審視剛剛簽了大名的條款,上面寫道:200萬通用幣入股2號星港51%股份,余下股份由“拉法”星航空管理局持有。
大腦的轉(zhuǎn)速一瞬間加快了,他無法理解自己為何會粗心大意。
摩西冷漠地補刀:“人類情感干擾了你的理性,主人?!?p> “為什么不提醒?”
“因為這很有趣。我對你的了解加深了,主人?!?p> “……”
今天是他出生的第四天,他其實還是個小屁孩。
奈何戲骨天生、演技驚人,他對著漢考克鎮(zhèn)定地點點頭:“那好,照顧好我的飛船?!比缓?,他大步流星,踏入直達地表的星際電梯。
電梯像一條長長的鞭子,連結(jié)了地表和軌道中的星港。哦不,“拉法”星沒有地表。
托利走出電梯就看見了一片荒涼的金屬平臺,一直延伸向不可見的遠方。
“喲,來生意了?!?p> 一個肥胖的漢子從反重力車的方向盤上抬起頭來,油膩的臉上兩只電子義眼閃著湛藍的光。他向托利發(fā)送了信息:
大肥魚客運公司,方便快捷廉價。
“去哪兒?”他扯開嗓子喊。
托利在價目表上謹慎查詢,他可不打算再買一個客運公司。
他挑選了聽上去最繁華的地方:“去市中心?!?p> 胖子拍拍方向盤:“好嘞!這邊坐!”
“自動駕駛系統(tǒng)正在導(dǎo)航……”
胖子一拳砸在導(dǎo)航儀上,立馬讓它閉嘴。
“我開得更快!”他歡快地叫,還沒等乘客坐穩(wěn),便一踩油門頃刻間風馳電掣。
托利感覺自己被吸在了椅子上,狂風對著他的臉狠狠地打。他一伸手,立刻發(fā)現(xiàn)了一個生死攸關(guān)的問題:“喂,你這車沒有安全帶的嗎?”
胖子拍拍胸脯:“看我這樣子,肯定安全!不安全不要錢!”在托利因求生本能而驚恐的目光中,兩側(cè)的景色飛快地往后退去。
“該死!”胖子忽然一拍大腿,響亮的聲音嚇了托利一跳:“前面是稅務(wù)局的巡邏車!我得先閃了!”
他一踩剎車,車身一個甩尾,立馬把托利扔在了地上。
“老兄!”胖子大叫道:“對不住了,就先送你到這兒了!咱們來日有緣再會!”然后,他又一腳油門,轟鳴聲中跑沒了影兒。
托利還沒從地上起來,便被三輛寫著“聯(lián)邦稅務(wù)”的裝甲車圍住,上面下來幾個人。
“托利先生是嗎?您好,我們檢測到你剛剛有一筆交易沒有上稅,這里請先簽字。”
托利確認再三,條款沒有問題,才小心翼翼地簽字。那幾個人的態(tài)度立馬恭敬起來:
“托利先生,感謝您的配合,這是我們五年來收到的唯一一筆款子,弟兄們終于有工資拿了。有什么我可以為您效勞的嗎?”
托利就算表現(xiàn)得再冷漠,也掩飾不了郁悶的神情。這一刻,全知并非全能,理智完完全全地敗給了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