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答應(yīng)了。
一開始他就允許了赫連瑛自己做選擇,這樣的決定甚至引來朝堂爭議,連皇太后也從壽康宮趕來質(zhì)問了他一通。
所有人都以為是皇帝偏心胞弟,其實不然。
從和親公主畫像在他面前展開的那一刻,他就認出了公主的母親,那個在他心里死去多年的女人。
他還記得當(dāng)年,她在自己做出決定后,毅然離開了盛京。
“太子殿下”,那是她第一次這么稱呼自己。
“我不需要補償?shù)模热坏钕伦霾坏?,我便不該再期望下去,良娣雖好,卻不適合我?!绷艚o他的只是這樣一張字條,他連挽留的機會都沒有。
皇上從未想過陸清池如此狠心,為了斷清他的念想,還在臨走前求見了已經(jīng)是太子妃的顧鈺。
情敵送上眼前來求自己幫忙,顧鈺沒有不答應(yīng)的道理。何況太子對她一往情深,一旦入了東宮必是麻煩,顧鈺不是傻子,她怎會放任大好時機。
于是,等他想要派人去追的時候,陸清池早已到了昌州與平昌侯相聚,卻是天南海北永生不得相見。
皇上一直以為,這樣的結(jié)局已經(jīng)足夠殘忍,卻不曾想陸清池遠比他想象的還要決絕。
陸清池死了,還是在她死的三年后,他從陸老夫人口里聽到的。
“清清啊,她死在了戰(zhàn)場上,她才二十歲啊。昌州那邊傳來消息的時候,我的心都碎了?!?p> 尚是太子的皇帝蒼白著臉,在安慰了陸老夫人后,直接轉(zhuǎn)身離開了平昌侯府。
他一向是最注重體統(tǒng)規(guī)矩的,卻無法在知道這件事后,穩(wěn)住自己的體面。
他愛的女人死了,他曾經(jīng)還許下諾言,說要迎娶她做太子妃??墒撬逞粤?,只能眼睜睜看她遠走邊疆,卻束手無策。
“陸清池你真狠,這樣我更放不下你了。”
太子在書房里枯坐一夜,天明開門時,又是那個端穩(wěn)謙和的太子殿下。
只是沒人知道,炭盆里厚厚一層的灰燼,原是一個紅衣姑娘巧笑嫣然的模樣。
他也曾因她輾轉(zhuǎn)反側(cè),也曾為她畫了一夜的畫,只是這些事情,永遠不會被她知道了。
哪怕是嫁人了也好,也許他會不甘心,卻能在心里告訴自己,那個人還活著。
如今,他連夢都做不得了,只剩白茫茫一片。
可想而知,當(dāng)赫連瑛出現(xiàn)的時候,他有多激動。
他在心里幻想著,陸家欺騙了父皇,欺騙了自己。陸清池身為將門之女卻和羅滇部族勾連不清,一旦被旁人知曉,定是滅九族的大罪。
為此,皇帝特意派人前往羅滇暗中查訪,得到消息卻讓他更加失望。
“啟稟圣上,公主的生母在生下她之后就去世了,公主一直是穆戎王帶著長大的。”
皇帝揮手命暗衛(wèi)退下,靠坐在龍椅的那一刻,只覺得從骨子里蔓延出的疲憊快要將他淹沒。
如果當(dāng)初自己沒去妥協(xié),事情就不會變成這樣。
縱然獨坐金鑾殿上,享江山萬里、兒女雙全,可皇帝總會在半夢半醒時,想起那年紅衣的姑娘從檐上飛落。
明眸善睞,眉目如畫,一開口便問他,“公子,可是來找我父親的?”
而他確實是來找老侯爺?shù)?,也確實在那一瞥里,丟了一顆心。
自從定下和親事宜后,皇帝不是沒想過,讓太子娶赫連瑛為妻。
他拿著清王做擋箭牌,想要將赫連瑛當(dāng)做親生女兒來疼。
太子是皇位繼承人,是未來的皇帝,當(dāng)初他和陸清池錯過的結(jié)局,他滿懷希望地想要在自己兒子身上看到。
赫連瑛的模樣太過像她,皇帝總是想著在多年以后,赫連瑛能鳳袍加身坐鎮(zhèn)中宮。
就像他曾經(jīng)幻想著,陸清池能與他相攜到白頭。
可惜事與愿違,赫連瑛選擇了清王,且說天子一諾,重于千金,斷不能隨意更改。
于是一道圣旨發(fā)下,緊趕著赫連瑛的腳步一并進了流英宮和清王府。
至此,和親一事塵埃落定,宮里眾人如何做想,卻與赫連瑛無關(guān)。
她如約成為清王的妻子,只等著簽下婚書,定好吉日,行禮完婚。
這一路東行而來,她見識過不少美景,有王兄陪伴也不至于旅途寂寞。
縱然心中千般不舍,王兄終是要離開盛京,重歸故里。
從今往后,她的喜悅只與盛京相關(guān),姹紫嫣紅迷人雙眼,宮墻內(nèi)雕梁畫棟如在云端。
世人都說生在皇家百種好,可赫連瑛瞧來瞧去,只覺得滿目寂寥。
她突然想去見見王兄,一眼也好。
只是今時不同往日,她早早和太子劃清了界限,身上又沒有出宮令牌,若無人牽頭,定是走不出皇宮半步的。
之前能遇見清王純屬是她運氣好,赫連瑛也知道這種守株待兔的事,能有一次已經(jīng)難得。
所以,她只能選擇下下簽,去求皇后幫忙了。
這一日她久違起了個早,開口喚來宮女幫自己梳妝整理了一番,赫連瑛對著銅鏡彎起眉眼,柔柔笑了出來。
這樣就很好,她在心里輕輕說道。
流英宮外,赫連瑛意外看見了不應(yīng)該出現(xiàn)在這里的人。
如果不是來人正好攔住了她的去路,她會自認為地將之當(dāng)成一個意外,而不是像現(xiàn)在這樣,和他面面相覷,無話可說。
“我以為你知道我的意思。”
赫連瑛后退了半步仰頭看著他,“我也以為太子殿下明白我意思。”
“你就這么不相信我?”
“不是不信,是沒必要?!?p> 赫連瑛彎身朝太子鄭重行了一禮,發(fā)髻上的金色鳳凰凝著雙水紅色眼睛,看著眼熟的很。
“自入宮起,還未向太子殿下告禮,赫連在此謝過太子殿下的照拂之恩了?!?p> 高景宣定定看著她,見赫連瑛一直半蹲著身子,垂在身側(cè)的手緊攥成拳,直接轉(zhuǎn)身朝來處邁開了步子。
“無妨,父皇圣旨已下,皇嬸以后也不必行這道禮了?!?p> 赫連瑛起身看了眼太子的背影,心中雖有些愧疚,依然不曾流露半分。
也許有一天,她會后悔今日的決定,那也是之后的事情了。
反正時間會證明,她的選擇究竟是對是錯,而眼下,能不能順利出宮才是她要認真考慮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