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可能性∑ (非)日常的夜,其四
“是呀。我喜歡假人,越假越棒?!贝呙邘熒焓秩ヌ峒偃说氖直?。
假人沒有肌肉的牽引運動,在催眠師施與的外力下,手臂被提起一半,各個關(guān)節(jié)都耷拉著。
——還是丑。
預(yù)言家看著假人,心想。
——可能是“恐怖谷理論”,也可能不是。自己沒感到不適,只是單純覺得它丑。
書柜、吊扇、辦公桌、安樂椅、棕色的房間、極丑的假人。這一切微妙地協(xié)調(diào),儼然是一個整體。
預(yù)言家問道:“你不是在之前的學(xué)級裁判上才說過‘人類很有趣’嗎,為什么假人又是‘越假越棒’?”
“這是兩碼事啦?!贝呙邘熭p輕擺手,“‘人類很有趣’這種話明顯是我當時用來刺激竊賊的,我看上去越瘋狂,她就會對我更憤怒,不然哪會那么輕易地就承認她殺了鎖匠?!祟愑腥ぁ欠N中二發(fā)言在大庭廣眾之下說出來還是挺羞恥的,如果不是有必要我也不想說啊?!?p> “這樣么……”
——想想也很有道理。但當時并未想到這點。
“另外,我的原話是‘有時有趣,有時又太無趣’。這點我沒有說謊哦?!贝呙邘熚⑿?,“站在‘超高校級的催眠師’的立場上,人與假人也有著微妙的共通之處?!?p> “——都容易被操縱嗎?”預(yù)言家看著假人,想了想。
催眠師先是一愣,然后笑了出來:“怎么可能是那種二流反派的發(fā)言呢。這么說吧,人可比假人難理解多了,‘人是無法理解的假人,假人是可以被理解的人’。因此我喜歡假人,越假越棒?!?p> 令人費解的比喻。
預(yù)言家苦笑著搖頭。
催眠師松手,讓假人的手臂再度垂下:“這么說來,你問起這個,是對我之前教唆鎖匠犯罪感興趣嗎?”
“……我一直很在意?!?p> 假人安靜地靠在墻上,一如既往。它已經(jīng)保持這樣的姿勢坐在這里多久了呢?
催眠師漫不經(jīng)心地問:“你覺得是我叫鎖匠去對竊賊下手的么?”
“你之前自稱‘教唆犯’,所以我確實是這么認為的……不是嗎?”
“我只是暗示他可以對任何人下手而已。連我自己都驚訝那個被選中的是竊賊,而不是一直看上去很弱氣的幸運。”
“……”
“竊賊被選中,那是竊賊的不幸……或者說是鎖匠的不幸,反正兩個人都死了?!?p> “可能這是‘超高校級的幸運’的幸運?”預(yù)言家回想起與幸運的交流。
“奇特的觀點。在我看來,主要還是一開始誰都不知道誰的才能,于是鎖匠就根據(jù)他本人的胃口下手了。要是他知道那個女人是會開鎖的竊賊,結(jié)局肯定就不一樣了?!?p> “……其他的可能性?”
催眠師終于從假人面前起身,問:“你之前在書柜里看到了什么有趣的東西嗎?”
全新的話題,預(yù)言家一時沒有反應(yīng)過來,下意識答道:“《噩夢之館事件》……諸如此類的偵探小說?!?p> “噩夢館事件,聽上去就很有偵探小說的味道。比我們這個‘才囚監(jiān)獄自相殘殺事件’要正經(jīng)得多?!?p> 偵探小說哪有什么正經(jīng)不正經(jīng)之分。預(yù)言家心想。
“那本書在書柜上的哪個位置?”她走向書柜。
“從上往下數(shù)第二排靠右?!?p> “唔……”她從書柜里抽出那本書,“看包裝還不錯。東野恭一郎——你聽說過這個作者嗎?”
“沒有。”
預(yù)言家盯著假人。
在催眠師從假人身前走開之后,他反而無法將視線從假人身上挪開了。
吊扇安靜地懸于頭頂。
催眠師那邊傳來規(guī)律地書頁翻動聲。
靜。
——超高校級的偵探的才能研究教室。
——如果偵探還活著,他會像現(xiàn)在這樣站在書柜前翻看偵探小說嗎?或者是站在這具假人前沉思嗎?
久置帶來的淡淡的灰塵氣味。
書本的清淡油墨氣味。
雖然頭腦被難以形容的疑惑占據(jù)著,但心情卻是出乎意料地平靜。
過了許久,催眠師輕輕將小說合上。
她輕聲說道:“我沒有‘命令’鎖匠去對某個指定的人下手。我也做不到那樣?!呙摺@種東西壓根沒有影視作品里那么神奇。”
預(yù)言家安靜地聽著。
她繼續(xù)說:“即使是在‘超高校級的催眠師’的眼里,人也是無法理解的假人?!?p> “……”
“……什么嘛,我還以為你會有什么新鮮的反應(yīng)的?!贝呙邘熭p笑。
“……抱歉。”
預(yù)言家終于將視線從假人身上收回。
他轉(zhuǎn)身,面向催眠師。
辦公桌、安樂椅、書柜、《噩夢之館事件》。
“那么換我提問吧?!贝呙邘熭p聲說道,“你的‘預(yù)言’是什么樣的?”
“你對這個有興趣嗎?”
“沒錯——一直很在意?!彼擅畹赜盟惹暗拇鹁鋪碜鳛榇丝痰幕卮?。
“實際上,我也回答不了你的這個問題。”預(yù)言家苦笑,“它只是‘預(yù)言’。沒辦法主動操控,沒有規(guī)律,甚至連預(yù)兆都沒有?!?p> “……僅此而已?”
“僅此而已。我也沒什么值得一提的故事。這個才能甚至沒在我的生活中派上過什么用場?!?p> “誒,這真是出乎意料。”催眠師平靜地感慨著。
嘴角極淡的、溫和的微笑。
語氣也過于平淡,聽上去倒有點像是不含惡意的、親昵的調(diào)侃。
——看上去甚至還有些落寞。
“……僅此而已?!鳖A(yù)言家又說了一遍。
“那……預(yù)言家,你對假人有什么‘預(yù)言’嗎?”
“預(yù)言?”
“不,我是在問你的看法啦?!贝呙邘熜πΓ澳闶窃趺纯创偃说??”
“假人就是假人吧。就算它做到多逼真的地步,我也只會感慨一下它的制作工藝?!彼f。
——其實不止如此,自己總會想很多東西。不過那大概不算“對假人的看法”。
她將偵探小說放在辦公桌上。
辦公桌上的偵探小說——如果真的有哪個偵探這么辦公,那么這個偵探也太二流了。
——不過“超高校級的偵探”本來就不是偵探,所以盡管看上去非常不專業(yè),但沒有絲毫問題。
他想著這些事情。
“假人、藥品柜、偵探小說。這三者有什么關(guān)系么?”她忽然道。
“大概是有的吧。至少這些在這里看上去很協(xié)調(diào)。”
“不知道如果偵探走進這間房間,他會是什么心情。”她說,“我還蠻期待偵探對這具假人的看法的?!?p> “如果是偵探,說不定會有一些新奇的論點?!彼肓讼搿?p> “——無法理解的論點?!彼a充道。
“不,那倒未必?!彼嘈Α?p> “你能想象出那副場景嗎?”
“多少能想象出來一點吧?!?p> ——大致想象了一下,好像意外地有趣。
“你能預(yù)言出那副場景嗎?”
“那應(yīng)該已經(jīng)不算預(yù)言的范疇了?!?p> “或許如此吧。這只是個比喻,你還可以把‘比喻’的手法再比喻成‘預(yù)言’?!?p> “那么現(xiàn)在,你就是預(yù)言家了?!彼p笑。
“我想是的?!彼瑯踊匾晕⑿?。
“那么,‘預(yù)言家’小姐,您的預(yù)言是什么呢?”他半正經(jīng)地問。
“我來預(yù)言——你的預(yù)言會是……”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