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可能性∑ (非)日常的夜,其一
——反抗黑幕。
這個說法非常曖昧,讓人既沒法徹底接受也沒法果斷拒絕。
——似乎這幾天的主題一開始就是“反抗黑幕”,但細想又感覺從沒有真正對黑幕做過什么。
“怎么反抗?反抗誰?”弓道家皺著眉毛,提問。
“目前的目標當然是江之島奇運。”警察道,“無論是他那莫名其妙的出現(xiàn)、詭異的才能,還是他對我們的完全監(jiān)視,對自相殘殺游戲的了解。即使中間有什么隱情,他也是貨真價實的黑幕。至于反抗的手段……”
警察在這里停住了。
催眠師忽然開口:“江之島奇運有那種詭異的幸運在身,溫和的手段大概是行不通的。過程越復雜,中間越容易出現(xiàn)意外。”句尾的語調輕佻地上挑。
——是指兩天前的晚上,警察和催眠師想催眠江之島奇運,結果卻以失敗告終的事情么。
預言家想。
——或許還有點別的意思?!斑^程越復雜,中間越容易出現(xiàn)意外”是在暗示警察殺死偵探的事件嗎?越是簡單干脆的手法,有時反而就不方便推理出兇手。
他眨了兩下眼睛。
——……我是怎么了,怎么什么事都能聯(lián)想到事件上去?
預言家拋開雜念,把注意力集中到外界。
聽過催眠師的發(fā)言,警察很勉強地點頭,字也像是挨個從嘴里擠出來的:“道理確實如此。所以,我們可能需要強硬一點的方法。為此,我希望幸運小姐能全力協(xié)助?!?p> 視線一下子集中到了幸運身上。
幸運本身就比較內(nèi)向,被這樣明確地指向,還面對著四面八方的視線,她的身體幾乎是肉眼可見地因為緊張而繃緊。
盡管這樣,她依舊用微微發(fā)抖的聲音說道:“強硬一點的方法,是指什么?”
“……我先說明。方法還沒有敲定下來,計劃也還沒制定。”警察道,“——方法是殺死江之島奇運?!?p> 出奇地沉默。
沒人說話,只有飯菜搖蕩的氣味能證明時間的流動。
——平時會在這種時候出頭的收藏家也沒有表態(tài)。
——難道其他人都沒有異議嗎?
預言家硬著頭皮開口:“喂,你這是明目張膽地教唆別人殺人啊?!?p> “只是暫定的計劃。”警察一句話就敷衍了過去,然后接著問,“幸運,你的態(tài)度是?”
“我……我暫時也、不反對?!?p> 幸運的聲音抖得比先前還要厲害。但她的語氣中也確實有著她偶爾會展露出的堅定。
“你同意就好?!本禳c頭,“詳細的計劃我今晚會試著擬定一份。誰有想法可以單獨找我,或者明天大家一起討論?,F(xiàn)在就先吃飯吧?!?p> 又是沉默。
警察率先拿起筷子,從菜碟里夾菜。
——氣氛實在詭異。
稀稀拉拉的動筷子的聲音。
預言家感覺很不舒服,但又不知道還能說些什么,只能也跟著動起筷子。
吃了兩口,收藏家小聲問警察:“你也知道黑幕在監(jiān)視著我們的一舉一動,殺死江之島奇運的計劃真的有效嗎?”
聲音雖然不大,但預言家聽得很清楚。
其他人都沒有說話,只是各自用著晚餐。
警察咽下嘴里的食物,道:“那樣想的話就徹底沒勝算了。反抗黑幕是非做不可的事,制定計劃是隨之產(chǎn)生的問題而已。監(jiān)視只是計劃中需要考慮到的變量?!?p> 天才“嗯、嗯”地點頭。
“更何況,我相信幸運她的才能。”警察認真地說道。
預言家聽罷,只覺得從心底泛出惡心。
——自己討厭這家伙,各種意義上都是。
幸運對上警察的視線,同樣認真地說:“我也相信我的幸運?!?p> 大家頓了頓,然后照舊各自吃著東西。
警察對幸運輕輕點頭,然后朝收藏家露出使人放心的微笑。
收藏家也沒再提出什么意見,安靜地吃起晚飯。
預言家掃視了一圈周圍的人,看著他們各自沉默地吃晚飯的樣子,忽然涌起了一股強烈的自我厭惡的感情。
他端起碗,把飯扒進嘴里。
晚餐很順利地進行了下去。
……
……
回顧迄今為止的短暫人生,其實也沒什么值得一提的內(nèi)容。
不可控的預言和不存在差別不大。畢竟不像故事中常有的那樣,總能預言到最關鍵的事情。預言家的預言對他自己的生活幾乎起不到任何作用。
之后被擇優(yōu)制服選中,成為“超高校級”。關注度上升了,身邊的朋友態(tài)度也多少有些變化。但也僅此而已。
愛好不重要,那些潛移默化地影響人的微小事件同樣不重要。如果有“人物設定”一說,那么這些“設定”在故事最后臨時補上去也沒問題。
這么一看,自己的過去就只是一張被淺淺涂抹了兩筆的白紙而已。
——除了那個針對我自己的預言。
——曖昧不清、甚至沒法用語言來描述的預言。
——如果非要用詞句來形容的話……
——大概是“我不是我”,這種奇怪的模糊結論。
“超高校級的預言家”的故事到此為止。
……
……
預言家放下筷子。
沒什么胃口,吃個半飽也就差不多了。
其他人都吃得七七八八了。提前離席的也有,例如天才,他三下五除二就吃完了飯,然后打個招呼就走了。
重要的是,幸運也快吃完晚飯了。
預言家端起碗,走向廚房。
把碗浸入水池。
——有種“接下來就是夜晚”的謎之儀式感。
他想著無關緊要的小事,悠閑地走到食堂外面。
空無一人的走廊。
吃完晚飯再看這條走廊,有種不一樣的壓抑感。說不出的難受,感覺像是蚊蟲亂飛帶給人的煩擾那樣。
腳步放緩、再放緩。盡量保持自然。
——幸運應該也差不多要出來了。
預言家慢慢眨眼,再重新審視身處的這條走廊。
正常多了。
他靜下心,往墻上一靠。
——自己在等幸運。剛才就是掐好時間,在她前面一點走出食堂。
在才囚監(jiān)獄的這五天來,自己并沒有和別人構建信賴關系。關系較近的幾個人里,天才態(tài)度不明、偵探已死,能好好說上話的只剩下收藏家跟幸運了。
——也僅僅是“好好說上話”的程度而已。
絕對算不上了解。更何況現(xiàn)在收藏家似乎有意和自己保持距離,而幸運也明顯有著她的打算。
比五天前剛在這里醒來的時候還要感覺孤獨。
“嗯?預言家?”
幸運從食堂走出,看見靠在墻上的預言家,被小小地嚇了一下。
預言家手一撐墻,站直身子。雙手再扯了扯外套的下擺。
“沒什么,邊走邊說吧?!彼f。
幸運遲疑著點頭:“好、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