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都在桌邊坐了下來。
若說先前兩人演戲的時候，還能稱得上相安無事，如今兩人對坐桌邊，身上的肌肉都是緊繃的，眼神中真實地袒露出了戒備。
畢竟誰也沒想到會那么巧，夜探書房都能和對方撞在一起，扮豬吃虎的事情一下子被對方撞破，兩人都不得不防著對方了。
“先前只聽說生門門主秦風乃當世之豪強，武功高深，卻不曾想，少主英雄少年，更出其父之右?！比~慕話是在恭維著，可眼睛里分明透露出一絲了然和篤定，眼神銳利，再見不到今晚之前的安靜和淡然。
許展墨不動聲色地把手貼上了袖箭。
哪怕眼前的這人是他名義上的妻子，哪怕她是個女人，但被她勘破了自己的秘密，許展墨此時儼然已經(jīng)動了殺心。
“夫人過譽了?！蔽鍌€字被許展墨講得一字一頓，語調沒有半分多余的起伏。
“我早就聽聞夫人于醫(yī)術上頗有天賦與造詣，但根骨不佳功夫平平，卻是不知，那原不過是夫人的自謙之詞罷了?！痹S展墨轉了轉眼珠，看向葉慕，接著說道：“今日一見夫人身手，我這才知曉，究竟何為‘閑步秋風劍移水，疾馳春雪手......’”
許展墨說著，卻又頓了一下，手按著袖劍機關的力道又重了些，看向葉慕的眼神也變得冷酷且無情；葉慕聽他頓下，抬起了眼簾，握著茶杯邊沿的手也加重了幾分力道，直捏得茶杯裂開兩道細縫，竟是生生掰下一塊瓷片！
“轉石！”
話音剛落，許展墨卻是突然發(fā)難，手上用力，按下了袖箭的機關，輕巧的暗器尖嘯著穿過一個個風團向葉慕飛去。葉慕也神情一肅，將剛掰下的瓷片捻在指尖，而后飛身迎上。
“轟”地一聲，袖箭從葉慕的鞋底擦過，撞上了她身后的紅木椅，椅子被巨大的沖力撞得四分五裂，竟立時便塌了?？伤麄円讶粺o法顧及，兩人竟是又纏斗在了一起！
葉慕在聽許展墨念出那句詩的時候，就已經(jīng)知道，許展墨定是猜出了她的一層身份。
原來，葉慕與福凝跟隨師父云山道人云游的時候，三人從不向外人透露出自己的真實身份，就連參加武林盛會時，也不似一般門派那樣非要爭個第一第二。多數(shù)時候，他們都把自己混在滾滾人海里，不聲不響地做著江湖的小魚蝦。
有一年的試英大會上，一群魔教中人悄悄潛入了眾人所在的斷神山，并潛伏于山巔之上，向山腳下的眾人拋擲亂石。一時之間，二百名門子弟防不勝防，重傷無數(shù)。下山迎人的萬刃派長老發(fā)出信號通知門派弟子迎敵，隨后便領著一部分人往山頂掠去。沒人注意到云山師徒三人，三人也不跟著湊熱鬧，只在山上又有落石飛下的時候動一動身形，不讓那些石塊再砸到傷者的身上。
山頂上傳來的打斗聲漸漸小了，石塊落下的頻率也慢了。似乎戰(zhàn)斗已經(jīng)到了尾聲，正派一如既往地獲得了勝利。底下的人也都漸漸放松了下來。聽得山上傳來招呼聲，在一個德高望重的前輩的指揮下，完好的人扶起傷勢重些的人，受了輕傷的人也撐著起來，大家結著伴接著往前走。
正走著，福凝忽然聽得“咔嚓”一聲，像是不足道的枯枝被踩裂，卻沒人想到，這竟是魔教中人早先布下的機關被開啟。兩側的山體都在劇烈地動蕩著，一塊塊巨石暴雨一般奔涌而下，較之方才那一撥亂石來得更為激烈。
這一次，眾人大多閃避不及，石塊相互撞擊的聲音裹挾著血肉被重創(chuàng)的聲音不斷響起，斷神山下哀嚎一片。
福凝和葉慕很快反應了過來。福凝自腰間拔出芳齡劍，不避反戰(zhàn)，向迎面飛來的亂石揮去。
一時間，石雨繚亂，劍光粼粼，仿若白魚逆流而來，欲橫闖滿是肅殺之意的龍門雄關，卻被瘋狂的劍氣無情絞殺，裂碎成細瑣的小塊兒。
葉慕從小習的武器并沒待在身上，她咬下左手帶著的檀珠串，抬腳掃向四向橫飛的石塊，手上逮著空閑將原本半束著的頭發(fā)全部梳起，而后兩腳踩地，赤手空拳迎向飛石。
玉手白石，迎面而來的石塊兒被葉慕抓在手里，便又倒戈成了擊石的武器，飛向自己原來飛來的方向。偶爾有碎石報復一般地從她臉畔掃過去，在她臉側留下一道秀氣的口子，妖冶的紅似乎都為她原本略顯寡淡的面容平添了幾分艷色。
石塊兒來的勢頭漸漸弱了，斷神山下的眾人也是傷的傷、累的累，可又一次從山頂上落下的東西卻使他們原本就不算太好的境遇更加雪上加霜。
一眾人等正疲于應對之時，只聽得似有一陣利刃穿云聲嘯然而至，隨后錚鳴一聲插進落石的縫隙，激起周遭塵土一片與飛血半尺。
原來，山上的魔教中人見敗勢已定，便拼盡了最后一口氣，將手里的武器朝山下擲去，想著法子地要在死前拉個墊背的。山底下的人頭頂上又沒長眼，便真有倒霉的被這邪招奪了命。
頭頂上刀劍連綿，身前的走石也陣勢不斷，絕望與恐懼的情緒漸漸充斥在幾乎每個人的鼻翼之間，順著呼吸爬進大腦與心竅，想要煽動他們放棄抵抗。
站著的人越來越少，還能戰(zhàn)斗的人越來越少，又一陣刀劍如雨襲來，本就重傷的人更是躲避不及，索性想著，就等死吧。
忽然，一陣突兀的聲音響起，嘩啦啦啦，是有人把珠串扯開后將珠子擲向天上。一瞬間，銀光閃爍，紅影斑駁，戰(zhàn)成一片。雖然木頭沒有刀劍和石塊那般剛硬，但有的檀珠撞在刀尖劍脊或是石頭的不知哪一面上，好歹是博了個玉石俱焚，減了它們傷人的勢頭，倒是為不少人帶來了些許生機，也讓葉慕和福凝二人被旁人注意到了。
等萬刃派的救兵終于順著信號趕到，為這場禍事收了尾，師徒三人早已經(jīng)默然離去了，只給他們留下了三道并不寬闊的背影。
有人目睹了她倆身手，又將所見講給別人聽，還編了個“閑庭秋風劍移水，疾馳春雪手轉石”的歌謠。一傳十、十傳百地，這事便越傳越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