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現(xiàn)實

山里城外

第24章 拼命熱窿

山里城外 文心遠 5507 2020-05-06 05:17:44

  向杰來到了萬江縣城車站下車,又坐了小面包車來到了北山礦。

  北山礦看起來是個新開發(fā)的礦區(qū),規(guī)模很小,都沒有黑山礦的一個零頭,自然也就沒有黑山礦那么觸目驚心。

  礦區(qū)雖小,但找人確實不容易。因為這里太遠了,來這里做工的河?xùn)|鄉(xiāng)的人非常少,都是外地人,誰也不認識誰。向杰想在這里打聽河?xùn)|鄉(xiāng)的人,太難了,問誰誰都不知道。

  向杰就只能一個一個的問,打聽西南縣河?xùn)|鄉(xiāng)的人。幾經(jīng)尋找,直到天黑了,終于在北山最邊緣的一個礦區(qū)找到了路虎和方九。

  見到向杰來了,兩人都很高興。

  向杰則很不悅:“你們兩個怎么不等我就先來了?”

  兩人說:“我們趕車呢,不然沒錢住旅店呀。再說了,我們就知道你一定能找到這里來的。讀書那么厲害,這還能難到你嗎?”

  可是他們不知道,向杰他差一點就來不了了。

  向杰焦急地問:“怎么樣?有活路干吧?”

  路虎氣憤地說:“有個屁啊,方九這個家伙說話不靠譜,你看他們先來的個個都在打牌,都沒活干呢?!?p>  向杰驚訝地問方九:“那你姐夫呢?”

  方九有些愧疚地說:“他也沒活?!?p>  向杰慌了:“那我怎么辦?我錢都用完了呀?!睕]想到,辛辛苦苦趕到這里,竟然沒活干。關(guān)鍵是身上已經(jīng)沒錢了,難道真要餓死在這個異地他鄉(xiāng)了?

  路虎安慰向杰說:“不怕,讓我再想想辦法吧?!?p>  三人在北山逛了兩天,除了方九他姐夫,誰也不認識,別說干活了,就是吃飯都有問題。

  方九自是無所顧忌,畢竟有姐夫在那,不論如何也餓死不了。路虎家庭條件比向杰要好一些,吃飯的錢還是有的。就是向杰,身上已經(jīng)沒錢了。

  工地上,工棚里,來自不同地方的農(nóng)民工們,住著簡陋的工棚,穿著臟兮兮的衣服褲子,床上的被子枕頭,比礦山上的礦石都要黑。他們?nèi)宄扇?,有的在打著撲克牌,有的在弄著吃的,還有的在睡覺等天黑……

  也偶爾有幾個下工回來的,大家都羨慕不已。在這里有活干就等于有了錢,沒活干,就只能坐吃山空。

  而向杰,還沒坐吃就已經(jīng)山空了,一天就只吃一個饅頭,維系著生命,不讓它斷掉。他一個人走到了工棚旁邊的山頂上,望著茫茫群山,思緒萬千,想起了家里的母親和弟妹們,他們還掙扎在水深火熱之中;想起來早已經(jīng)上大學的好友楊立萬和劉小偉,他們都快畢業(yè)了,而自己還在這里悄悄地落難;想起了自己渺茫的前程,難道就沒有辦法再考大學了嗎?難道自己的命運就這樣了嗎?他突然感到很絕望,很絕望。

  退一步講,就算是要回家,也得有車費坐車才行啊,路途很遙遠,一天還到不了,要轉(zhuǎn)車,還要過夜,需要兩天才能到家,不像上次從丹州到河西,沒錢坐車,走路也可以了。

  他也不敢問方九和路虎借錢,畢竟他們自己帶的錢也不多,在這陌生的異地他鄉(xiāng),沒有活路做,自身都難保。

  晚上,向杰耷拉個腦袋來找路虎商量怎么辦。路虎猶豫了好久,對向杰說:“這樣吧,我們?nèi)ズ谏降V,那里有幾個我認識的人,應(yīng)該能找到活干吧。”

  向杰一聽,眼里突然放光說:“可以呀?!钡幌掠帜枇耍骸翱墒俏覜]錢坐車了,你還有嗎?”

  路虎說:“我也沒有了,但方富甲還有兩百塊放我這,車費是沒問題的?!?p>  向杰疑惑地問:“方富甲去哪了?他的錢怎么在你這?”路虎笑著說:“那家伙自己拿錢不放心,所以就讓我?guī)退茫瑳]想到在金江車站走岔了,被他堂哥拉去廣東了。”

  向杰說:“那好,我們就去黑山礦吧,明天就去?!甭坊ⅲ骸昂?,只能這樣了?!?p>  方九說:“你們?nèi)グ?,我在這里等活干?!?p>  向杰說:“也好,反正有姐夫在,怎么說都不用怕?!?p>  路虎拿出了50塊錢給向杰,說:“這是方富甲的錢,你先拿去吧,等到黑山干了活,拿到了錢再還他了?!?p>  拿了50塊錢,向杰心里五味雜陳,第一次出遠門打工,竟然落難了,卻沒想到又絕處逢生了。

  三人又被方九的姐夫安排擠在一個空的床位上睡覺。那兩個一下就呼呼大睡,而向杰卻輾轉(zhuǎn)反側(cè),無法入眠。他在想,下一步怎么走,前方的路到底怎么樣?只能是走一步算一步了。只要有一點點希望,哪怕這個希望是非常渺茫的,他都要去闖,去試一試。因為他沒有住何機會去選擇,去考慮行還是不行。

  向杰起身,從行李包里掏出日記本,寫下了:“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將向下而求索!”

  第二天一早,向杰和路虎兩人又幾經(jīng)輾轉(zhuǎn),終于到了黑山礦總部。這里果然有很多隔壁村的人。

  黑山礦是個國營礦窿,規(guī)模很大,也安全得多。就連工棚都是水泥磚房子,每間能住十幾個人,比之前向杰見到的那種簡易棚好上不知多少倍。工人主要都是附近幾個縣的窮苦農(nóng)民,也有很多來自外省的,總共有幾千上萬工人在這里干活,好不熱鬧。

  路虎的到來,認識他的幾個人都很驚訝,其中一個叫楊榮金的問:“老虎,你也來刮方呀?”他們叫路虎“老虎”。

  路虎笑著說:“是呀,聽說你們在這里都發(fā)財了,我也來掙點錢。”

  “哪有發(fā)財?。烤唾嶞c辛苦錢?!睏顦s金說。

  “老虎,別聽他謙虛了,他現(xiàn)在是包工頭了。”旁邊的人說。

  “哦,這么厲害,好啊?!甭坊⒄f。

  “沒有,沒有?!睏顦s金嘴里謙虛著,但臉上卻洋溢著驕傲的笑容。

  “對了,楊老板,有沒有活路呀?讓我們也來做呀。”路虎趕緊問。

  “哎呀,你們來得不是時候啊,現(xiàn)在沒有活呀。不信你問問他們?!睏顦s金搖頭說。

  “是啊,沒有活。今天早上有幾個剛剛回家去了呢。他們在這里找好多天了都?!?p>  “啊,這樣啊。”路虎有點失落地說。

  一旁的向杰可不是有點失落,而是非常失落,心想:“又完蛋了?!?p>  好在這里不像北山礦,他們都有活干,大家都有錢,就算沒錢也可以預(yù)支或預(yù)借食品餐票。有那幾個認識的人在,路虎和向杰的吃飯住宿就沒有問題了。

  兩人萬萬沒想到的是,這么大的礦區(qū),竟然也沒有活路讓他們干。瞎逛了幾天后,路虎對向杰說:“要不我們回家吧。”

  向杰說:“不行,我不能就這樣回去了。”

  路虎說:“那怎么辦?”

  向杰說:“我也不知道該怎么辦,但我不能回去啊?!?p>  路虎看著向杰為難的樣子,不禁十分同情,但是他也實在沒有辦法了,就說:“我們先回家去吧,總在這里呆著也不是個辦法啊,等到他們有活的時候會叫我的,那時我在叫上你?!?p>  “好吧,只能這樣子了?!毕蚪苄挠胁桓实卣f。

  于是兩人就搭小三輪,趕往丹州車站,準備找車回河西了。

  在丹州車站,兩人正在進站,向杰突然看到了路寶祥,他的一個小學同學。就問路虎:“你看,那是路寶祥嗎?”

  路虎順說向杰指的方向看過去,說:“是啊,就是他。他也是在黑山礦當包工頭的。”

  于是兩人就跑過去,近了跟前,向杰就問:“路寶祥,你怎么在這里呀?”

  “向杰?你怎么也在這里呀?”

  “幾年不見,你發(fā)福了,差點認不出來了。不過還是那么帥啊?!?p>  ”是嗎?向杰你一點都沒變啊,還是那么瘦?!?p>  向杰哈哈笑著,算是回應(yīng)了,然后說明了情況,路寶祥很意外地說:“是這樣啊。真是沒想到,你也來刮方?!?p>  “是啊,除了刮方,實在沒有別的辦法了呀?!毕蚪苷f。

  “可是刮方很辛苦的啵,你做得了嗎?”

  “做得,年前我做過三個月了呢。”

  “哦。原來是這樣啊?!?p>  路寶祥說:“既然你們真的那么想做,我倒是可以再開一個面,不過呢是熱窿,有點熱。但工錢比冷窿要高多了,不知道你們干不干?”

  向杰一聽馬上喜出望外,不加思索地說:“干,我們干?!?p>  路虎則謹慎多了,畢竟下過幾年窿,問路寶祥:“有多熱?”

  路寶祥說說:“具體多熱不知道,反正人在里面什么都不干,就已經(jīng)汗流浹背。以前是那些貴州人干過的,只是后面越挖越深,越來越熱,他們就不愿意干了。”

  向杰說:“既然他們能干得了,我們也能干,我不怕?!?p>  路虎說:“向杰你這個學生仔都不怕,我這個老礦工怕什么?干?!?p>  路寶祥笑著說:“那好,但就你們兩個不夠,要三人一組?!?p>  路虎說:“有人,我打電話回去,叫我老表過來。”

  路寶祥說:“那我明天開始安排,后天你們就可以下窿了。”

  路虎向杰跟路寶祥一起,又回到了黑山礦,并安排好了床鋪。

  晚上,其他人都睡著了,向杰還在看書學習,直到深夜,他合上課本,翻開日記本,寫下一行字:當憑自身之銳氣,啄開生命之窗口。

  第二天下午,路虎的老表方六就來了。

  第三天早上8:00,三人全副武裝地下窿了,由路寶祥帶路。黑山礦與其他礦井不一樣,是個豎井,先是垂直往下500米,然后再向四面八方延伸。四人走進垂直電梯后一會兒,電梯啟動了,大家都瞬間感覺到懸空了,過了幾十秒才穩(wěn)定。路寶祥說:“據(jù)說,坐飛機就是這種感覺。”

  三人跟著路寶祥走出電梯,橫向走了一段很長的礦道,再走一條斜向的礦道,又橫向走了很久,終于來到了工作面。工作面果然熱得很,猶如在剛剛開封取炭的火炭窯里邊一樣。人在里面,感覺呼吸都困難,更是汗如雨下。

  帶完路,路寶祥就回地面去了。三人開始一天的工作,先拉電燈,再拉水管,灑水降熱除塵,又拉鼓風機,既讓空氣流通,又能降熱,最后鋪鐵軌,拉來斗車,開始刮方。

  三人每人才刮了一兩鏟箕,就都熱得受不了,趕緊沖到水龍頭下面直接從頭淋到腳,才解一點熱氣,淋完又趕緊刮方裝車。

  三人如此,頻繁地輪流著。沒裝幾車,帶下去的水就被喝得精光,后面就只能喝自來水了。礦井底下的自來水,都是用橡膠水管接著的,聞著有一種惡臭,直讓人作嘔,比喝自個尿還難喝,但又渴得不能不喝。

  和之前一樣,向杰是力氣最小的那個,加上路虎和方六都是農(nóng)村干活的好手,力氣特別的大。向杰為了不讓他們吃虧太多,拼命地追趕。而那兩個則為了照顧向杰,也是拼命地做,好不吝嗇力氣。

  三人就這種在高溫條件下高強度地連續(xù)工作了6個小時,才刮完了那一班的方,全身黑得像非洲黑佬,除了牙齒,就沒找到白的地方了。洗身洗衣服,就在井下的水龍頭下完成。因為礦塵污漬太多了,香皂洗都不管用,必須用洗衣服才能洗得干凈。

  路虎笑著對向杰說:“這么熱這么累,我怕你還沒考上大學就先陽痿了,哈哈?!?p>  向杰笑著應(yīng)道:“那有什么辦法?只要能考上大學,陽痿我也認了,哈哈?!?p>  三人走到垂直電梯底下,正要進入,卻突然停電了。方六路虎大喊:“啊,完了,完了?!贝蠹叶家呀?jīng)又累又餓了。

  向杰問:“到底多久才來電呀?”

  路虎說:“這個很難說,可能一小時,可能十小時。”

  向杰:“???那不是要餓死在這里?”

  路虎說:“怕餓死,你可以爬鐵梯子上去的呀。500米啊?!?p>  向杰說:“哪有力氣啊。”

  三人等了一小時,仍然沒來電。向杰等不及了,感覺體力也恢復(fù)了一些,就提議爬梯子,路虎方六不同意。向杰說:“與其在這等死,不如爬上去算了?!闭f著就開始一步一步地往上爬。

  也不知道爬了多久,向杰全身濕透終于精疲力盡地爬到了地面,卻發(fā)現(xiàn),路虎和方六也坐電梯上到了地面。向杰被兩人嘲笑了一番。

  回到宿舍,餓暈了的三人迫不及待地去飯?zhí)妙I(lǐng)飯吃。飯?zhí)玫娘埐诉€可以,畢竟礦工工作量超大。路虎提議說:“我們這么辛苦,每人來支啤酒吧?”

  “好啊。”方六向杰馬上表示贊同。畢竟是拼命的工作,比別人多喝支啤酒也是太應(yīng)該了。

  一個月后,因為太熱,路虎放棄了:“向杰,雖然這個工資挺高,但實在是熱得受不了啊,我怕弄不好要出人命的,我不干了?!?p>  向杰沒有別的選擇,只能繼續(xù)干下去。

  路虎走了,向杰把姐夫叫了過來。

  一個月后,方六和姐夫也都放棄了。姐夫臨走時說:“我真服你了,我都受不了,你竟然能做這么久?!?p>  其實向杰自己也沒想到,他竟然能挺得這么久。也許這就是信念的力量吧。人一旦有了堅定的信念,就會不畏艱險,勇往直前,就像紅軍長征一樣。

  后面來了韋敏和高考失利的方龍。

  半個月后,韋敏和方龍也放棄了。

  而此時,離高考只剩不到三個月了,向杰也要回去參加高考了。

  要離開礦區(qū)的前一天,向杰和方龍為了紀念這一段非同尋常的刮方經(jīng)歷,決定去街上撮了一頓。他們進了一家小飯店,點了幾個菜和幾支啤酒。正在吃得起勁,方龍突然指著電視機喊道:“你看,那不是楊立萬嗎?”

  向杰一看,果然是楊立萬。他正在接受廣南電視臺記者的采訪。原來是風度翩翩,玉樹臨風,溫文爾雅的楊立萬同學,被評為“全自治區(qū)優(yōu)秀大學生”了。

  向杰和方龍驚訝不已。方龍說:“這個楊立萬厲害了,都上電視了哦?!?p>  “是,太厲害了,應(yīng)該是我們河?xùn)|鄉(xiāng)第一個上電視的人了。這家伙將來不得了,一定能當個大官?!毕蚪芘d奮地說完,取起酒杯說:“來,熱烈祝賀楊立萬同學上電視,干了?!?p>  “干了,也預(yù)祝我們倆今年高考順利,考上大學?!狈烬埿呛堑卣f。

  “好,干了?!?p>  兩個杯子碰在一起的聲音,好響,好像杯子都快要碎了一樣。

  楊立萬優(yōu)秀的表現(xiàn),深深地鼓舞著向杰。他暗暗發(fā)誓,一定要好好復(fù)習,迎戰(zhàn)高考,爭取考上大學,實現(xiàn)多年以來的愿望。

  本來是還沒到結(jié)賬的時間的,但向杰要回學校復(fù)習高考,于是去找大包工頭韋五結(jié)賬。

  向杰說明來意后,韋五很驚訝:“你叫向杰?”向杰說是的。韋五向下打量著向杰,又問:“你是河?xùn)|鄉(xiāng)高山屯的?”

  向杰覺得奇怪了,就問他:“你知道高山屯???”

  韋五說:“不是,不是你等一下。”說著就走進辦公室,打了電話:“龍老板,那個向杰在這里耶?!?p>  電話里傳來的聲音:“什么?高山屯那個向杰嗎?”

  韋五說:“是的是的。他已經(jīng)在這里刮方快三個月了,現(xiàn)在要結(jié)賬回去高考。”

  電話里的聲音:“哦哦,這樣啊。”

  韋五問:“他那個面還沒做完,那現(xiàn)在給不給他結(jié)呢?”

  龍老板說:“肯定結(jié)呀,肯定要給他結(jié)呀。這孩子自強自立,很不錯的。當年他寫信向我求助,我沒幫他,是不想害他。一個人如果太容易得到一樣?xùn)|西,往往會毀了他自己。而如果經(jīng)歷的磨難越多,往后的成就越大。如果我沒看錯,這孩子將來應(yīng)該能成就一番事業(yè)。還有,多給他兩百塊吧?!?p>  韋五說:“好的好的?!?p>  于是韋五就帶著卷尺,和向杰一起去測量工作面的長度,然后算工錢。

  當韋五把錢給向杰的時候說:“本來是還不能結(jié)賬的,但是你要回去高考,我們老板就同意先給你結(jié)了。你是我見過最有骨氣的學生,希望你能考上好大學,將來當了官可別忘了我們啊。”

  向杰說:“嗯嗯,謝謝你了,太謝謝你了!”

  向杰一直都不知道,這個礦老板就是龍東方,他承包了這個窿。

  很快,向杰連家都沒有回,把工錢分別寄給各人之后,就拿著剩下的、屬于自己的那份用血和汗甚至是生命換來的錢,又回到了學校,繳齊了各種費用,插進了補習班,再一次投入到了緊張的高考備戰(zhàn)之中。

  

按 “鍵盤左鍵←” 返回上一章  按 “鍵盤右鍵→” 進入下一章  按 “空格鍵” 向下滾動
目錄
目錄
設(shè)置
設(shè)置
書架
加入書架
書頁
返回書頁
指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