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竹峰上。
蜿蜒石板小道之上，此后便多了一個清掃落葉的寂寥之人。
山峰范圍極廣，哪怕秦?zé)钪皇乔鍜呋乩瘸鰜淼男〉?，再到守靜堂前寬敞的石質(zhì)廣場，每每清掃完畢也許一兩個時辰。當(dāng)然，若只是單純打掃，秦?zé)顣涌煨?，但他自感受到放慢掃地速度后，能帶來一種恬靜的心境，撫平心中浮躁之后，他便每日慢悠悠地掃著落葉。
秦?zé)畈恢嬲扌袨楹挝铮杏X，清掃落葉讓他心境獲益匪淺。
“喂，死狗！”
“我剛剛才掃到一塊的，別弄亂了！”
“啊啊啊啊！”
“去死啊你，蠢狗！”
大黃對那些掃攏到一處的落葉堆頗感興趣，十分有興致那般跳到落葉堆里打了幾滾，頓時弄得落葉滿地飛舞。秦?zé)盥牭絼屿o回頭，那仿若古井無波的內(nèi)心登時被惱怒充斥，提著掃帚便要追打大黃！
大黃狗眼一翻，狗臉露出十分不屑地模樣，猶自優(yōu)哉游哉地抬起后腿，灑下幾滴讓秦?zé)钆鹬袩囊后w，這才“汪汪”地狂吠一陣，轉(zhuǎn)身領(lǐng)著秦?zé)钤诖笾穹迳祥_啟一日晨練。
正在守靜堂后書房閑適閱讀地田不易，忽然想起一事，自言自語地道：“奇怪了，怎地最近沒見那條死狗？”側(cè)耳之下，又聽得一陣動靜，卻是從守靜堂外邊傳來，那聲音里夾雜著妻子蘇茹恨鐵不成鋼的呵斥以及一眾弟子嗷嗷慘叫。
田不易搖頭感嘆一聲，端起桌上的一杯茶輕啜一口，繼續(xù)看書。
山居修行之人，每日大都如此平淡如水。
也唯有如此日復(fù)一日，年復(fù)一年平淡清修的累積，方才能夠鑄就九層之高臺，成不世之聲名。也正是因此，大竹峰每一件脫出平常的事情，都能引來眾人的關(guān)注，便如此前之秦?zé)睢?p> 然而隨著他在大竹峰的時間漸長，一切又重新歸復(fù)平靜之中，眾人都以習(xí)慣時不時有這么一個人出現(xiàn)。
終于，在每日清掃落葉與廚房幫工之外，秦?zé)钫业搅苏嬲r間之法。他拜托宋大仁為自己找來一些特殊的刻刀，打算自學(xué)雕刻，浮生如夢一般的前生里，秦?zé)顚Υ说烙羞^涉獵，但只是最基本的常識了解，連入門都算不上。
誰讓現(xiàn)在時間多了呢？
秦?zé)畋阌种匦率捌鸫藧酆脕?。在拿到他所畫圖稿后，第二天，宋大仁便帶來獸皮包裹著的一套刀具，問他可否能用。秦?zé)钜灰豢催^那些刀具，皆是由精鐵鍛鑄，奇異的是他竟沒有在刀具上尋到緞紋，而且昨天下午到今日上午，這才多少時間，怎地便打造出這么多合格的刻刀？
他忍不住問出心中疑惑。
宋大仁聽了，也不瞞他，笑著說道：“你畫的刀具頗為少見，我怕別人弄好，就親自給你做的?！?p> 秦?zé)钇娴溃骸八未蟾?，你會鍛造之法嗎？?p> 宋大仁神秘地笑笑：“雖說與你所想之法不同，倒也是一種特殊的鍛造法，有機會的話，你會知道的?！?p> 秦?zé)钪坏米髁T。
此后練習(xí)雕刻，他用的是大竹峰上的木料。其實遍地都是的翠玉般竹林，更適合做雕刻材料，但那種被稱作“黑節(jié)竹”的特殊竹子，秦?zé)钜膊恢峭嬉鈨壕烤谷绾紊L，明明碧綠如玉，用起來卻跟石頭一般。不，甚至比石頭還要堅韌，以他的力量，斷斷是奈何不了它的。
時間，很快便到了秦?zé)钚闹杏洅斓哪且惶臁?p> 三個月休養(yǎng)之期，已然走到了最后。所謂關(guān)心則亂，秦?zé)钌踔吝B一大早清掃落葉，都沒了往日閑適的心情。不止是他，同住回廊別院的眾位大竹峰兄長，竟不約而同那般，先后來看過他，言語之間不乏鼓勵與安慰之語。
雖然知道他們都是好意，但秦?zé)顭o奈地發(fā)覺，經(jīng)他們?nèi)绱伺e動后反而越發(fā)緊張起來。甚至為了調(diào)整心態(tài)，以便無論是何結(jié)果自己都能坦然接受，秦?zé)钸€與杜必書說明，停了一日的廚房幫工。
在靜靜的等候之中，時間過得很慢。
朝陽初升。
烈陽當(dāng)空。
而后又是夕陽斜照。
庭院中，秦?zé)钗⑽櫭迹h眺一眼天邊，心中疑惑不解。
一日，竟是這般過去。而后又一日這般平靜無事地過去，一如往常那樣。
不止是秦?zé)?，便是宋大仁等弟子，也都覺得奇怪，杜必書與秦?zé)铌P(guān)系最為要好，當(dāng)即便欲替他去找?guī)煾竼栐円幌?。但宋大仁止住了他，搖頭道：“小燁傷勢早在兩個月前便已然穩(wěn)固，你道師父為何讓他在山上多停留兩月？那是師父特地設(shè)立之考驗，老六你切莫胡亂插手其中！”
杜必書恍然之下，也想通諸多關(guān)竅：“原來如此，難怪大師兄你總是告誡我們，不要在他面前提及拜師修行之類的言語呢！”
然而日復(fù)一日，竟過去了整整一月。
是日，蘇茹結(jié)束了對一眾弟子的考較測驗，蓮步輕移，來到守靜堂書房，徑直坐到田不易面前，一雙明眸定定地落在他身上。田不易對妻子這般模樣有些莫名，開口道：“何事？”
蘇茹只覺自己也看不透丈夫此舉的意圖，便直接開口問道：“那少年秦?zé)睿銣蕚淙绾翁幹茫俊?p> 田不易愣了一下，臉上閃過一瞬不自然的尷尬，故作鎮(zhèn)定地啜飲一口香茗，口里“唔”地一聲。
蘇茹深深地看他，凝脂般玉顏之上忽地露出古怪表情，有些不確定地問他：“你，該不會是忘了吧？”
“胡說，我那是——”田不易矢口否認，然而蘇茹哪能不知道他的本性？便看著田不易只是笑著。
“呃，好吧?！碧锊灰谉o奈地承認，“近日讀經(jīng)頗有收獲，一不注意忘了時間，也是常事?！碧K茹嘆了口氣，問道：“那你準備如何處置于他，是收入門墻，還是直接送下山去了事？”停頓了一下，她又補充道：“你久未答復(fù)，我還道你自有計較，誰想你居然把此事給忘了！哼，你不知道，我今日看那秦?zé)?，掃地跟失了精氣神兒一樣，大黃捉弄于他都沒了心思反抗?！?p> 田不易一怔，道：“原來那死狗最近捉弄人去了？”
蘇茹白了他一眼：“你平日里，對大竹峰就是這般不上心么？”
田不易頓感尷尬，忙岔開話題，道：“有這幾月的表現(xiàn)，把秦?zé)钍杖腴T下并無不可。此子心性也頗為適合修道，若是予以雕琢，自能成就一塊美玉。只是我所憂慮者，還在他那神魂創(chuàng)傷之上?！?p> 蘇茹豈會不知神魂對于修士而言何等重要，以秦?zé)钏艿膭?chuàng)傷，便注定在青云門擅長之“神煉御物”一道難有建樹。甚至受累于神魂，他能否踏過修真練道的第一道關(guān)卡，突破至“玉清四層”都是大大的疑問呢。
“不易，”蘇茹道，“你對此當(dāng)真毫無辦法嗎？”
田不易嘆道：“此事豈止一個難字？吾等修道，主在‘煉氣化元’，神魂皆以真元維系身軀，而后間以身軀蘊養(yǎng)，也僅是一個‘養(yǎng)’字。神魂奧秘，我青云門從未有過窺探法門，更別說神魂復(fù)蘇之法了！”
蘇茹又道：“那，若是秦?zé)钅苄扌小珮O玄清道’，會否對其神魂恢復(fù)有所助益？”
田不易點頭：“那是自然會的。若此子能入門我青云真法，他神魂傷勢至少能提前一二十年復(fù)原——不過，也正因神魂之故，他修習(xí)道法，只怕要比常人慢接近一倍！”
蘇茹一時無言，想著一塊璞玉就此凋零，心中諸般思緒也不由化作一嘆。片刻之后，她重新看向田不易，說道：“不管如何，此事你總不至一直拖著，是是是否，你得給他一個回應(yīng)罷？”
田不易被逼得無法，總算說出了心里話：“可是，若那小子不識時務(wù)，問我為何拖延了這般久，我該如何作答？總不能直接說‘忘了’之言罷，那般我大竹峰首座之顏面還要不要了？”
蘇茹聽得一呆，站起身來，一雙秋水之瞳將他上上下下看了一遍，在田不易頗不自在時，忽地玉蓮綻放般咯咯地脆笑不停，青蔥玉指點向田不易，失笑地道：“你呀！想你枉自稱作機變敏達，也有走入死胡同之時？秦?zé)钊粽鎲柲悖惚阒徽f考驗便是，何必只記掛你那首座顏面？”
“哎？”田不易一想也是，怎得先前在心中躊躇許久？想來正如妻子蘇茹所言，太過在意所謂“顏面”，一時思路走入死角，此時回想起來，也不由為之失笑。
回廊庭院里。
秦?zé)钷饤壭闹须s念，把注意力盡量集中在手上一塊木頭之上。
他在雕刻一副筆劃簡單的竹石之圖。因為最初嘗試雕刻具體之物而失敗，秦?zé)罘怕俗詫W(xué)腳步，先從簡筆圖畫起始，一點一點鍛煉自己的手勁以及線條、筆畫。尋找到合適的方法，秦?zé)畹窨淌炙囘M步斐然，在他身前擺放的幾塊木板上，一幅幅構(gòu)圖雖然簡潔，但頗具意蘊的圖畫便是明證。
正當(dāng)此時，庭院門口忽地大步進來一人，看到秦?zé)畋愫八溃骸靶?，你在就好！且先把手里的事兒停了，跟我來，師父讓我?guī)闳ナ仂o堂呢！”
“嗯？”
秦?zé)钍稚弦换?，原本準確的一根線條，頓時撇開老遠。
但他根本顧不上被刻壞的木雕作品，驚喜地站起身來：“宋大哥，你說真的？”
宋大仁也知他近來頗為著急，其實不止是他，便是宋大仁他們也覺得師父高深莫測，心中惴惴不安之際，也有些慶幸自己當(dāng)初拜入師門時，沒有這般全無頭緒的考驗。
“當(dāng)然是真的，趕緊跟我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