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方,一將士正在馬背上擦拭刀上的血漬。忽聽見馬蹄聲漸近,為首的人興高采烈,在奔馳的馬背上狂舞著。那人從馬上縱身跳下。
“報——末將已將巫彭后族全部捉拿,巫氏男輩皆已屠戮,只剩些巫族女輩?!?p> 祝宇狄迅速收回寶刀,仰天大笑:“哈哈哈哈!我祝氏一族男兒,不虧是沙場戰(zhàn)神!走!今夜,大家敞開了喝,不醉不歸?!?p> 戰(zhàn)馬驍兵一隊跟前,一隊跟后。其間緩緩蹣跚著一百多個個粗布衣服的女人。
“娘——,我,我怕。”一個七八歲的小姑娘緊緊的攥住阿娘的衣袖。
“淑茵不怕,有娘在那,巫長也在,一會兒阿爹就來了。”淑茵娘含淚看了看身旁的巫長,她神色不動,額頭上的血,淌過臉頰,止在干裂的唇上。
“還是別說這種無用之謊了,今后的路只會更險,你允諾她越多的希望,就是讓她活得更痛苦。淑茵,你聽著,族里的男輩已被屠凈,從今往后,你要牢牢記住自己的仇恨,亡族之痛,痛過饑餓,痛過抽筋剝骨。終有一日,我們定讓他們付出代價?!?p> “望月,你...”話尾一時語塞,她自小和巫長一同長大,如今卻還是第一次見望月這般沉默不言。
隊伍行進不止,她只一步一回頭,似乎無論輾轉了幾個夜晚,攀過幾座高山,只要回首,故鄉(xiāng)依舊有跡可循。
一個身著鹿皮紅絨披風,駕踏雪馬的男人從隊伍前方折回。
“將軍!您...“
他揮手一止,士兵便不再言語。
”上馬!“
望月依舊低頭前行。
他伸出手,欲拉她上馬。望月拼力甩開他,冷冷的望著他:”哼,怎么,祝氏一族今天是想做個十惡不赦的惡人嗎!殺我將士不夠,還要虜我族女不成!“
“望月,你是巫長,大哥日后還需用你來化國戾氣,你我都知道,巫族是王國輔臣,醫(yī)術堪比仙術,若你們肯出力,祝氏一族必定穩(wěn)統(tǒng)天下。“
望月嘴角一絲苦笑:”化國戾氣,看來你們祝氏一族還要殺盡天下多少族人,才肯罷休!只怕到時,我族傾盡挫骨之力,也救不了你們!“
”望月,你何必如此,巫族修的是通靈之術。本就少攻擊力,被傾覆是早晚的事。我們祝氏一組,只想征服這小小的中土之地罷了。而且...“
“夠了!“望月大吼,嘆了一口氣:”之翰,你為何如此對我?“
”望月,我...“祝之翰凝著眸子,盯著她,那種冷冰冰的眼神浸在淚水中,他為何竟絲毫不念兒時青梅竹馬的玩伴之情,他明明愛過她,她明明也動過情。是啊,愛過,卻也怯過,最后只是錯過罷了。祝之翰嘆自己竟如此懦弱,這等懦弱,就算殺一萬個將士,也難以克服。
“是大哥的決定?!?p> ”他祝宇狄當真要將我族趕盡殺絕嗎!啊!——“
”望月,這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巫彭早有逆反之心!他私自放出鎮(zhèn)壓的神獸,蠃魚乃水象災獸,殺害我族萬余將士!這不就是有意滅我火族嗎!
望月拼命地搖頭:”你胡說!我們兩族向來交好,你們怎能污蔑他!可恥!“
”我知道你不信,但事實如此,那天若不是莫嘯天喚我們去,恐怕你我至今還被蒙在鼓里!“
祝之翰聽到大哥的號令,急忙趕回:”望月,我會盡量保你族人周全,但還要看你的決定!“說完便匆匆駕馬離去。
彼黍離離,彼稷之苗。行邁靡靡,中心搖搖。
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悠悠蒼天,此何人哉?
彼黍離離,彼稷之穗。行邁靡靡,中心如醉。
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悠悠蒼天,此何人哉?
彼黍離離,彼稷之實。行邁靡靡,中心如噎。
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悠悠蒼天,此何人哉?
祝氏的羅琴夾著晚來的風急,吹徹巫族的傷歌。僅剩的幾百人,圍著火堆,蜷縮著,瑟瑟發(fā)抖的望著天空。如今她們不再彩衣披肩,只有夜色傍身,
”阿娘,我餓...“幾個孩子·用木枝在火堆里翻弄著。
肚子尚且可以食野草,樹皮充饑,那靈魂該如何?
”呀!有只田鼠!快捉住它!“淑茵領著幾個嘴唇發(fā)白的孩子,拼勁力氣圍住田鼠.。
”阿娘,這田鼠真肥!還有這塊樹皮,是小樹的,還能咬得動!“
”阿娘,阿娘!你去哪里?。“⒛铮。?!你們,你們放開阿娘!“淑茵眼看著阿娘被幾個醉醺醺的士兵架走,她拽住那人的腿,狠狠咬住。
“媽的!哪來的野孩子!滾開!!“阿茵被一腳踢翻在地。
”阿茵!“望月急忙趕過去。
“望月!望月,照顧好她!”女人便被拖走。
才剛剛一陣撕心裂肺,十幾人被捉走??捎帜苋绾?,夜只是更加漫長,人也只能陷入更深的沉默。
望月指尖閃著微藍的光,為治愈族人的傷,她早已體力不支。懷里抱著沉睡的阿茵,眼淚卻止不住的撲簌,一滴一滴的落在阿茵的臉上。
睡夢中的阿茵喃喃自語:“阿娘,下,雨了...阿娘,阿娘...“
慢慢的,從遠處營帳中升起幾團淡藍的光團,緩緩地,化作云霧融入夜色。其實,只是短短幾秒的時間,卻仿佛幾十年的光陰流逝,望月覺得自己的身體已經飄忽,只是心,卻如磐石,壓在身體里。一音獨響,竟如此寂寥。
眾人倏地站起來,面朝升起的方向,紛紛跪地,額頭貼在地面,這一夜,長溝流月細無聲。
夜已深。幾人卻遲遲未睡。
”望月,怎么辦?“一個孕婦狀的女人望著她,嘴唇顫抖。
”兆音,你和我去玉清天一趟?!皟扇穗S后便陷入沉睡,靈魂入了玉清天。
天尊端坐在蓮花座上,雙眼微閉,似乎對兩人的到來并不意外。
一見天尊,便毫不猶豫的跪拜?!碧熳?,求您指點,我身為巫長,不能眼睜睜看著族人受苦!“
許久,天尊緩緩開口:”你既來了,便不要再問這暴行的原因。當年,水神共工氏與火神祝融大戰(zhàn),火神戰(zhàn)勝,世人皆以為是共工氏失了人心,殊不知,是水火天生不慕,其實并無輸贏之分,所謂正義公理,只是大自然的力量在搏擊。所以,你們兩組此次交戰(zhàn),其結果只是假象,并非善惡結果,原因仍存在于至微之處?!?p> ”天尊,原因我自會慢慢探究,只是,他們此番暴行已是定局,此仇,必報!我愿傾盡全力,付出一切代價!“
”望月,你本不必找我,你的答案已經在來的路上了!”
二人抬頭,面面相覷:“還請?zhí)熳鹪僮雒魇?!?p> “巫也,女能事無形,以舞降神也。幾年后,將有一女,肩有一紅色云紋。那時,你將為其注族人怨靈,怨靈之事日后你自會知曉,不必我說。但需待到多年后,共工氏元靈重回,將助她一臂之力?!?p> ”是,多謝天尊!“
天尊深吸一口氣:”我已知你族男輩盡失,不過兆音將有子,若是想要保住巫族血脈,可將其送入祝氏,到時,你自會有選擇的機會?!?p> 望月神情愕然:”這....“
兆音卻異常決絕:“巫氏一族將求的是生死與共,若我兒當有此責任,兆音絕不推辭。族滅與茍活,我定將讓他們付出代價!”
”兆音...“望月含淚望著她,緊握著她的手。
”不過,這一切必有代價,一日千里挑黑主,終成大道作孤獨。你們的兩步棋子,必有一損,方可抵消這逆道而行的天譴。是孽緣,是逃不過的結,即便有機會化解,那也要看他們的造化了。無人為敵,敵為天道?!?p> 待她們回去后不久,祝氏一族便以收巫族為奴,教化為由,讓望月收了全族人的怨靈,從此對歷史沉默,對惡人順從,永世為奴。
暴雨夜,祝氏金香雁宮里。
祝王妃正飽受臨盆之痛,祝宇狄思來想去,將望月幾人召來。
而此時的回廊小屋中,兆音也將送走這不曾謀面的孩子。望月百般言語,以需要施巫族玄火陣為由,將她接到了回廊
一陣啼哭,“兆音,你要看看他嗎?”
兆音咽了咽嗓子,鬢發(fā)被汗水黏在臉頰,她顫抖著聲音:“不必了?!?p> “祝王妃那里,孩子是死胎,看來壞事做多遭了天譴。正好,我把孩子給她。你休息吧,這第一步棋子已經下出去了?!?p> “等等!”兆音撐著身子坐了起來,“我還是像看看他?!?p> 望月也再忍不住悲傷,眼淚止不住的流下:”當然,看看他,多可愛!“
兆音笑著逗著孩子,看他小小的手抵在自己的嘴邊,眼神懵懂的望著她們
”望月,送走吧,要是發(fā)現(xiàn)我們族有了男孩,也免不了一死,終究都是一死,還是讓他再看看這個世界吧!“
祝宇狄接過孩子,立馬喜笑顏開:“這孩子一看就是個身強力壯,能征善戰(zhàn)的好苗子,四國于蕃,四方于宣。這孩子就叫于宣吧!“
周身將士立馬喝彩:”好!二公子這名字,將來必定助我祝氏一族光耀!“
方時,奴人領著剛一歲的大公子前來。
”伏城!“祝宇狄抱著兩個孩子,”伏城,這是你弟弟,叫于宣,今后,你們兄弟二人要齊心協(xié)力,助我祝氏一脈輝煌!”
“民離散而相失兮,方仲春而東遷。
去故鄉(xiāng)而就遠兮,遵江夏以流亡?!?p> 五年后
“江夏!”墻外的樹上據著幾個少年。
”伏城哥哥!你怎么來了!“江夏晃著兩個小辮子,撇下手中的藥草,急忙跑過去。
幾個少年依次爬下樹,”伏城,你怎么帶我們來這種鬼地方,我娘說了,這里都是瘟疫,她們都是妖女!“
”聽你娘瞎說!還是,你怕了——!“
另一個戴金絲抹額的孩子哼著怨道:”阿娘和姨母都這么說的,還有她,什么江夏。我娘說了,她娘勾引祝氏的副將,生了這么個怪胎,她肩上還有印記,那就是妖怪的標識!“
”對的,她娘因為計劃落空,覺得丟臉,所以自殺了!還是我娘找人超的度?!?p> 伏城氣憤的撅著嘴,雙手掐腰:”你們再胡說,我就用今天剛學的御火術,燒的你們阿娘都認不出來!“
看著那兩個人被嚇得屁滾尿流,逃跑時還摔了個跟頭,江夏嘻嘻的笑了起來。
”伏城,她們巫族女輩都用妖術,小心她們給你下蠱!“兩個人聲音漸遠,伏城和江夏卻笑的更響了。
”伏城哥哥,你不信他們嗎?“
他遞給江夏幾個剛從樹上摘下的果子:“我才不信呢,我覺得除了阿爸,阿娘,還有于宣以外,數你最好了。我第一次偷偷跑到這里玩,有個妖女竟然要把我變成蛤?。∷攀茄?!”
“不是,她是淑茵姐姐,她不是妖女,她很好,她做飯?zhí)貏e好吃!”說著她便意猶未盡的點起頭。
”吃吃吃,你怎么就知道吃!對了,我教你今天新學的御火術,上次你學會了徒手引火,這個肯定也行!“
“恩!”
江夏模仿著他,伸出右手,可是手指變化卻始終弄不清。伏城心急,站到面前,擺弄著她的指頭,一瞬間的功夫,一團火直沖沖的打在他身上。兩個人忙著撲火,一時間手忙腳亂。
火滅了,兩人攤在草地上?!鞍Γ还茉趺凑f,你算是學會了,今后有人欺負你,就燒他!”
“恩!”
望月望著窗外的兩個孩子,忽又思起了祝之翰,那日,他不曾對她族人手下留情,一如他當時被父母阻攔就放棄一樣,他為何不曾想過捍衛(wèi)些什么,不必是生命,難道一次動心也要任其那般轉瞬即逝嗎?
“我們終究,遇見山明水凈,也遇見山重水復;遇見煙雨霧靄,也遇見斜風細雨。這情與理之間,取舍從來不是沒有一絲悔恨的。沉恨細思,不如桃杏,猶解嫁東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