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今昔之感

　　2012年1月5日。

　　“如果你想知道我是怎么想的......”伊恩(Ian)溫和地笑了笑，把床上那堆整整齊齊的T恤遞給她，“我覺得你是瘋了?！?p>　　“我也這么覺得?！笨巳R爾冷笑著回答，把它們?nèi)M(jìn)她的行李袋，她的手用力往下摁，試圖拉上拉鏈，“但那樣更有趣，對吧？”

　　”你確定你想用的是‘有趣’這個詞？”她的哥哥翻了個白眼，用力過猛而倒在她的床上。他順勢向后一躺，頭靠在被子上，雙腿耷拉在一邊，“因為對我來說，單調(diào)乏味的制服、嚴(yán)格刻板的生活，還有塵封了幾個月的軍事史，聽起來就是撒旦在人間開了個分店。”

　　“你和老爹真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克萊爾諷刺地笑了，給伊恩一個白眼，坐在他旁邊，“爸爸一定會看著你，想知道發(fā)生了什么?！?p>　　“嘿……”這句話讓她被伊恩狠狠地戳了一下肋骨，然后他撐著胳膊肘直起身子看著她，“這就是所有的一切嗎？爸爸？”

　　如果說她最討厭伊恩的一點，那就是他讀她的方式，就像讀周日早報一樣。他那雙綠色的眼睛毫不留情地盯著她，這是他在鍛煉她的一個明顯跡象，通常效果很好?？巳R爾討厭這樣。她喜歡隱藏自己，把自己的情緒緊緊地掩在腦子里。她也很擅長這樣做，她自信可以對父母隱瞞一切，他們也不會知道。但伊恩呢？他太了解她了，似乎完全理解她的思想是如何運作的。這次也不例外。

　　這可能不是她唯一的理由，但她第一次考慮參軍是因為她的父親，這是無法回避的事實。從她記事起，他就暗示伊恩跟隨他的腳步，他提到軍隊時的聲音是那樣充滿激情。然而伊恩從來沒有這樣的意愿，當(dāng)他想要學(xué)習(xí)而不是戰(zhàn)斗的時候，克萊爾已經(jīng)決定她會在她可以的時候加入。

　　“為什么這么說？”他也許是對的，但這并不意味著她必須馬上承認(rèn)。

　　”你從大學(xué)回來了——多久來著？六個月？你回來的時候一直在說該死的桑赫斯特(英國皇家陸軍官校所在地)。”他翻了翻白眼，“把這些點聯(lián)系起來并不難，克萊爾。”

　　“我從來不想被困在桌子后面……”

　　“所以你選擇躲避子彈？如果你想要多樣化，你可以在A&E工作……”

　　“我有我的理由，好嗎？”

　　“其中一個不是因為你想給人留下深刻的印象嗎？比如說父親？”他輕輕地嘆了口氣，把手放在臉上，“克萊爾，你騙不了任何人的?！?p>　　“不只是關(guān)于爸爸，好嗎？當(dāng)然，他是其中一部分，但是……”她停頓了一下，雙手纏在頭發(fā)上，好像在能幫助她思考，“我只是覺得我可以通過這種方式有所作為……好好利用我的訓(xùn)練?！?p>　　“只有在軍隊里才能做到這一點嗎？”伊恩嗤之以鼻，“放棄你的自由意志，變成為國家服務(wù)的機器人？”

　　“住嘴吧……”克萊爾啐了一口唾沫，在床上慢慢地離開了他，“別把你那些反軍方的屁話強加給我?，F(xiàn)在不行?！?p>　　“我只是想讓你意識到你要讓自己陷入什么境地……”

　　“我知道，伊恩。相信我。”她轉(zhuǎn)了轉(zhuǎn)眼睛，她的聲音已經(jīng)開始柔和了，“但我討厭向你和媽媽證明這一點?！?p>　　“你要怪我們保護(hù)你嗎？我們都記得爸爸外勤時的情景。”

　　“你以為我不知道嗎？”克萊爾低沉地笑了，“我可不想再對媽媽做這種事。”她咬著嘴唇，躺在床上，頭重重地撞在床墊上。她閉上眼睛足有一分鐘，試圖選出合適的詞語，但似乎她構(gòu)建的每一個句子都無法表達(dá)她對正義的看法?！叭绻艺f這讓我感覺……良好，你會相信嗎？”

　　“好像這就是你的使命？饒了我吧，克萊爾?！?p>　　“我沒那么說……但是，這就是我想做的?！彼龂@了口氣，把頭轉(zhuǎn)向他，久久地凝視著他，讓他知道她是認(rèn)真的，“我是個大女孩了，這是我的決定?！?p>　　”也許這就是問題所在……”他輕聲笑了起來，“對我們來說不是。在內(nèi)心深處，你還是我父母某個晚上帶回家的那個小女孩?！彼麚u搖頭，筆直地坐著，這樣他就背對著她了，“對不起，嗯？我不是故意在這件事上糾纏不清。說實話。”

　　“你不是一個混蛋……”

　　“但我不是在支持你，對吧？”

　　“你幫我收拾行李……”克萊爾坐了起來，這樣她又回到了他身邊，她頑皮地輕輕推了一下他的手臂，“如果沒有你，我還迷失在一堆衣服里。”

　　“你沒有正確地折疊東西?！彼税籽郏贿^這一次他的態(tài)度是親熱而不是對抗，“我不能讓你穿著皺巴巴的衣服去學(xué)院?！?p>　　“看到了嗎？……支持?！彼嶂^，把頭靠在他的肩膀上，這是一種罕見的表示愛意的姿勢，通常有點勉強。伊恩伸手摟住她的肩膀，輕輕給了她一個擁抱。

　　“你會照顧好自己的，不是嗎？”

　　“當(dāng)然?！?p>　　“答應(yīng)我?！彼穆曇艉車?yán)肅。

　　“我保證?！?p>　　“好?！币炼饔盅杆俚啬罅艘幌滤母觳?，松開手，突然站了起來。他清了清嗓子，他的聲音突然變得像克萊爾習(xí)慣了的那種歡快、無憂無慮的語調(diào)，“我們應(yīng)該停止這一切，如果媽媽走進(jìn)來，這只會讓她生氣?！?p>　　“同意?！?p>　　“現(xiàn)在讓我?guī)颐妹萌ズ人詈笠槐矫衿【圃趺礃?？”他邀請地伸出手來，“如果你對我好一點，我甚至可以請兩杯?！?p>　　“聽起來不錯，是時候不要這么小氣了。”

　　“滾蛋?！彼戏劬Γ阉饋?。當(dāng)他再看她的時候，他臉上露出了溫柔的假笑，“一個條件？”

　　“哈？”

　　“別穿那個大號卡其布襯衫。我覺得我在和尚格·云頓(Jean Claude Van Damme)約會?！?p>　　劇烈的震動使所有東西都重新聚焦起來，克萊爾的肩膀被震痛了。

　　直升機又一次晃動起來，克萊爾不滿地睜開眼睛，迅速環(huán)顧四周。其他人看起來都不怎么緊張，有些人想睡覺，有些人茫然地望著天空。他們滿身塵土、疲憊不堪、渾身酸痛，然而這里的氣氛卻如此平凡，如此普通，盡管他們剛剛完成了一項任務(wù)——一項導(dǎo)致許多人死亡的任務(wù)，而且還參與了一場殘酷的審訊?？巳R爾狠狠地咽了一口。她無法決定是否應(yīng)該對這樣的暴行麻木不仁。她的猜測是，那會讓在347的生活變得簡單多，她只是懷疑自己是否能做到這一點。

　　她的眼睛死死地盯著對面坐著的那個人，當(dāng)她意識到他們在做同樣的事情時，克萊爾差點跳起來，熟悉的棕色眼睛幾乎在研究她。她遇到了蚊蠅的目光，因為找不到更好的辦法，她溫柔地點了點頭，這個手勢似乎代表著道歉的開始。勞倫斯停頓了一下，然后淡淡地回以微笑，他的眼睛一直盯著她。

　　他們得談?wù)?，但Exfil直升機并不是一個理想的聊天地，克萊爾向后靠了靠，又閉上了眼睛。對家鄉(xiāng)的記憶瞬間涌上她黑暗的視野，每個人都是對過去生活的碎片記憶，對她曾經(jīng)是誰的記憶。她還記得她在桑赫斯特受訓(xùn)前的天真，她在醫(yī)療隊的第一天，甚至她加入傘兵部隊時的反應(yīng)。從很多方面來說，這一切都是那么近的事，但同時也是一輩子的事。

　　347已經(jīng)開始改變她了嗎？老實說，克萊爾真的不想知道，她努力想把這個問題從腦海里趕走，這個問題的答案太可怕了，以至于她不敢去思考。為了分散注意力，她開始盡可能多地列出肌腱和韌帶的附屬物，希望這項無聊的工作能迫使她入睡。盡管她知道她遲早要面對這些日子里發(fā)生的事情，但就目前而言，最好還是盡可能長時間地隱藏在昏昏欲睡的思緒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