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孫家的商船共有四艘，公孫蘿所在的主船在前，有十六七丈長；其余三艘緊隨其后，也都有十丈左右；商船周圍，還有五艘護衛(wèi)船，個頭稍小，約三到五丈不等。船隊浩浩蕩蕩，航行在大海上。
大海平靜無波，舒適的陽光打在玉碗中，散發(fā)出絢爛的琥珀光。喝酒的人有四個：沙守、董小蠻、公孫蘿和于狂，不遠處的船舷上，坐著一位垂釣的老者，正是公孫蘿身邊的四位高手之一，也不知他在海上是否能釣到大魚。
“沙兄弟，來，我們繼續(xù)喝！”于狂端起酒碗與沙守碰了一下。旁邊公孫蘿已經(jīng)醉眼朦朧，托腮看著他們，董小蠻雙頰微紅，并沒有摻乎到兩個男人的酒量比拼。
船隊已經(jīng)在海上行駛了一天多，幾人閑來無事，便聚在一起談天說地、飲酒放歌，公孫蘿的座船上并沒有幾個人，除了喝酒、垂釣的五人，還有王永廷、梁韻兒，再就是公孫蘿的幾個侍女以及幾名操船的水手。
王永廷本也跟幾人一起喝酒，喝酒前小國公叫囂著要跟幾人比拼酒量，誰知幾杯下肚，便不勝酒力，暈頭暈腦地被梁韻兒扶進客艙休息了。而那天跟著公孫蘿的另外兩個高手，一個在后邊指揮三艘商船，另一個則是負責護衛(wèi)船。
多日相處，沙守等人與公孫家眾人也都熟識。跟著公孫蘿的四個高手，名義上是護衛(wèi)，但其實真正算得上護衛(wèi)的，只有那個精瘦漢子，名叫侯平，已在公孫家做了近五年的護衛(wèi)，一副鋼爪使得出神入化，是公孫家護衛(wèi)里數(shù)一數(shù)二的高手，故而幾艘護衛(wèi)船都由他來招呼。坐在船舷上的老者叫胡陽羽，是公孫家的老人，從遼東財神公孫裕年輕時候便跟著闖蕩，半是管家半是隨從，莫看他年紀比較老，武功卻是公孫蘿身邊幾人中最強的，據(jù)說鼎盛時曾經(jīng)到半步宗師，只不過現(xiàn)在老了，氣血不足，武功只能算得一流；公孫蘿母親去世得早，從小跟著胡老長大，早已把他當家人看待。在后邊指揮商船的胖子金無煥，是公孫家管事的賬房先生之一，看似和善，其實年輕時十分狠毒，做生意手段無所不用其極，武功也是走的刁鉆、陰柔路線，只不過現(xiàn)在已不再年輕氣盛，倒開始講究和氣生財。
至于現(xiàn)在正與沙守喝酒的于狂，來歷更是奇特，他本是遼東與草原天狼國交界處一個小部落頭領的兒子，一年前偶然間遇到公孫蘿，不知為何就著了迷，下定決心要娶公孫蘿，連部落頭領的繼承權(quán)都不要了，非要跟在公孫蘿身邊。雖然于狂所在的部落無法跟公孫家相提并論，但俗話說寧為雞首不為牛后，放著好好的部落頭領不要，偏偏到公孫家做個護衛(wèi)一樣的人物，他老爹早就被他氣翻了。
沙守幾人知道后都嘖嘖稱奇，也不知于狂到底看上了公孫蘿什么，要知道公孫蘿年僅十三四歲，且身形嬌小，尚未發(fā)育完成，只是個小丫頭片子。要說是為了圖謀公孫家財產(chǎn)，按這幾天接觸來看，也不像，而且以公孫家主的精明，怎么可能放任一個圖謀不軌的人在女兒身邊？眾人只能認為于狂與常人不同，這年頭，男人比女人大十多歲也很正常，可能于狂只是提前喜歡上了公孫蘿吧。而公孫蘿竟然也跟于狂對脾氣，留他在身邊當了護衛(wèi)，公孫家主對女兒言聽計從，既然于狂有這份忠心，再加上有胡老跟著，不怕他生出什么事端，也就沒多說什么。
于狂在草原長大，從小跟部落里的勇士學了一手鷹爪功，且曾有一番奇遇，受過高人點撥，內(nèi)外兼修，長大后闖出一個“塞外飛鷹”的名頭，在邊塞和遼東頗有名氣。但他畢竟沒有名師教導，一身武功大都是自己摸索出來，能達到現(xiàn)在的高度實屬不易。
從齊國公府相處到現(xiàn)在，于狂和沙守、董小蠻也經(jīng)常互相探究、切磋武學，獲益良多，因此對二人大為親切。
“沙兄弟和小蠻妹妹這回去遼東，可要好好耍耍?！?p> “于大哥，遼東有什么好玩的？我聽說有許多中原見不到的異獸。”董小蠻第一次出來闖蕩，對未見過的事物難免好奇。
“好叫小蠻妹妹知道，其實也不是中原見不到，只不過遼東地廣人稀，野獸自然多一些。你若想見，等到了地方，公孫家有獸園，倒是養(yǎng)了不少。”
公孫蘿接道：“是極，我爹是個老饕，再加上做生意用，鹿啊、狍子啊，養(yǎng)了一群，等你們到了，我讓人殺狍子給你們吃，還有野豬肉，筋道的很。小蠻姐姐，我家也養(yǎng)貂，等我回去讓人給你做一件貂絨衣?！?p> 董小蠻擺手笑道：“大衣就算了，我是練武之人，穿上使槍不方便。我聽說遼東有神鷹，名曰海東青，于大哥人稱塞外飛鷹，可曾見過？”
“這你問對人了，去年在長白山里練功，我便見過一只渾身純白的海東青從天上飛過，可惜飛的太快，只能遠遠看著其翱翔長空。枉我號稱飛鷹，跟真正的鷹王比起來，速度還差得遠?！?p> 公孫蘿撇撇嘴：“海東青算什么，小蠻姐姐，我家養(yǎng)了兩只虎頭海雕，那才叫威武?！?p> 于狂哈哈大笑：“阿蘿當時沒跟我一起，故而沒有一睹海東青風采，還在生氣呢。兩位到了遼東，跟我一起去山里轉(zhuǎn)轉(zhuǎn)，如果碰上老虎、熊羆，我獵來給你們。”
“胡吹大氣。”公孫蘿好像還在為上次沒有見到海東青賭氣，卻忘了于狂那次回來后帶給他的熊掌，可是讓她老爹一陣夸贊。于狂在草原長大，箭術(shù)也十分了得，一副牛角大弓拉滿，少有野獸能逃得過。
眾人一邊說話一邊飲酒，卻見剛才還明媚的陽光突然消失了，太陽被一大片的云朵遮擋住，天陰沉沉，陣陣海風襲來。
可能是暴風雨的前兆。
酒是不能繼續(xù)喝了，公孫蘿叫來侍女，把桌椅撤了下去，只留了一把放在客艙門口，自己做下來靠著門沿，看著大海發(fā)呆。
沙守和董小蠻走到船頭，任憑海風吹在身上，靜靜感受著大海的氣息。
董小蠻望著遠處翻滾著的海浪，手中還拿著一只玉碗，像是癡了：“大海真美！我從小看著黃河，都說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復回，河水從來都是不停歇的。原本我以為大海是更壯闊的大河，看到之后才知道，不一樣，真不一樣。黃河奔流向前、永不停歇，大海卻是變幻莫測，上一刻風平浪靜，下一刻就可能是波濤洶涌。沙大哥，你說是不是大海更像是人的一輩子，下一刻發(fā)生什么，誰也說不準？”
“人生在世，誰也不能事事把握在手中，小蠻妹妹能夠從天地變化中領悟人生至理，佩服！不過我倒覺得，人生像這大海，人的精氣神卻更應該像滾滾黃河，一往無前，從不止步。如果一個人像大海一樣，上一刻笑臉相迎，下一刻翻臉不認人，情緒反復，未必是好事?！?p> “沙大哥講求修心，自然不喜歡情緒萬變，但有些時候卻由不得你，比如至親之人離世，比如遇到心儀之人，誰還沒有至情至性的時候？沙大哥難道就沒有過嗎？”
沙守默然，心頭又浮現(xiàn)出老頭子的模樣，還有一年前的雨夜，自己手中的劍插在憐兒胸口時的情境。
董小蠻定定地看著他，猜出他可能在想什么，良久，開口道：“沙大哥，我知道你過去有自己的故事，你心里那個人很難忘懷。只是，沙大哥，你就不會再有喜歡的女孩子了嗎？”
沙守看著董小蠻清澈的雙眼，好像心中有什么東西正在融化，他豈不知董小蠻心意？只不過心中有結(jié)，自己便冰封了心思，自己畫地為牢罷了。這時候看著董小蠻明亮的雙眸，回想著這些天的相處，沙守心中的結(jié)好像松動了一些，于是伸手捋了捋她的頭發(fā)，小聲說道：“會的。”
董小蠻好像得到了想要的回答，嘴角揚起，笑靨如花。
驀然間，沙守從船上一躍而下，運轉(zhuǎn)真氣，輕輕落在海面上，面朝船身。
公孫蘿不知道他倆人在說什么，卻看見沙守突然跳海，“啊”的一聲叫了出來，卻聽身邊于狂笑道：“別擔心，沙兄弟是練功去了?！?p> 沙守正站在海面。
普通人自然不可能站在水面上，即便是精通水性，也只能靠踩水來保持平衡而不下沉，直直站著只能說活得不耐煩。但是沙守武功已然到一流巔峰境界，依靠輕功的法子使身體不下墜，再加上依附在雙腳的護體罡氣，竟穩(wěn)穩(wěn)地站在了大海之上，腳下的海水好似凹下去一般。
沙守閉上眼，運轉(zhuǎn)菩提心，感受著撲面而來的海風，聽著海浪翻騰的聲音，身心仿佛與外界合而為一，可能是剛才心中猛然通透，此刻竟隱約觸摸到天人合一的境界。
董小蠻、公孫蘿、于狂和胡陽羽分站在船邊看著沙守，侯平所在的那艘護衛(wèi)船也不知何時到了附近，侯平也一樣看向沙守，目光閃爍，不知道誰羨慕、佩服亦或是其它。沒有武者會放過見識高手練功的機會，沙守在幾人中，境界最高，觀看他練功，其他人都會有所感悟，即便是胡陽羽這種曾經(jīng)功力更強的人，也不是時刻都能感受到這種玄妙的景象。
的確玄妙，沙守靜靜地站著，體內(nèi)真氣不斷流轉(zhuǎn)，這時候他已經(jīng)進入一種玄之又玄的境界，只覺得天地在心間，一切為我所有，但又好像有一層隔膜束縛著自己，真氣流轉(zhuǎn)間，直想把這層隔膜沖開。
這么站了一會兒，眾人發(fā)現(xiàn)沙守開始下沉。畢竟是在水上，武功再高的人都不可能一直這么站下去，沙守雙腿已經(jīng)漸漸沒入水中，這時，只見他的身體自然地后仰，緩緩躺在了海面，雙腳再次浮出水面。
沙守此時覺得自己內(nèi)心通明，菩提心和浩然氣都隱隱有突破的征兆，也許這么躺著，半盞茶之后就能一只腳踏入宗師境的門檻。二十四歲，半步宗師，當年易連山、如今的王天象，都未曾做到。
然而世事總不如意，沙守正要捅破那層無形的隔膜，心中卻忽生警兆，打斷了他玄妙的感悟。
沙守雙手拍打水面，身體彈起，雙腿發(fā)勁，躍上了船舷。下一刻，只見水中一人手持分水刺從剛才他躺著的位置飛射出來，而后又落入水中。
又見刺殺！
“小心！退后！”
沙守心中警兆并未消失，拉著董小蠻急速后退，公孫蘿也被于狂和胡陽羽拉著退后。
“嗖嗖嗖！”幾支短箭射向沙守剛才的位置，原來船兩邊的水里還藏著幾個刺客，此時只露出了頭部和拿著弩弓的手臂。
茫茫大海之中，哪來這么多人？
此刻容不得沙守多想，箭從兩邊射來，共有四支，電光火石之間，再加上剛才練功正在要緊時被打斷，現(xiàn)在力不從心，匆忙之間只躲過兩支。
董小蠻也反應過來，手中玉碗飛出，擋住了一支弩箭，但事出突然，眼見最后一支已到身旁。
“噗”的一聲悶響，是弩箭入肉的聲音，點點血花落在甲板上。
弩箭插在了董小蠻肋部。
“小蠻！”沙守大喊。危機關(guān)頭，是董小蠻幫他擋住了一箭。
只見董小蠻伸手將弩箭拔了出來，帶出片片血肉，頓時血流如注。
“別！”沙守沒來得及阻止，他以為董小蠻經(jīng)驗不足，弩箭直接拔出會使傷勢更嚴重，但下一刻他臉色突變。
董小蠻的血液帶著烏紫色，有毒！
原來董小蠻中箭的那一刻便感覺出了異樣，可見毒性強烈，于是當機立斷將箭拔出，雖然皮肉傷更重，但避免了更多毒素進入身體。
沙守見狀，立刻出手封住了董小蠻傷口附近幾個大穴，減緩毒性擴散的速度，董小蠻看著他身后，微弱地說了一句：“小心！”
原來剛才第一個刺客已經(jīng)跳上船頭，水中剩下四人也已跳到半空。
天空劃過一道閃電，“轟”地一聲雷響。
暴雨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