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小柳兒和柳致行早早地到了梨院。梨院是柳家的一所偏院，院子里有棵老梨樹，很是清凈。柳夫人特地把這里收拾出來，給他們充當(dāng)先生講課的地方。
不一會兒，柳老爺請來的先生就過來了，兄妹兩人恭敬而又好奇地同聲道：“榮先生好?！?p> 榮先生是隔壁縣的秀才，是柳老爺做生意時偶然結(jié)識到的。聽說榮先生家貧卻不改心志，一心向?qū)W，去年剛中了案首。至于為什么愿意來柳家教幾個孩子讀書，柳老爺則沒有多說。
榮尤簡眉眼溫和：“我既忝為人師，接下來的時間必會用心將我所學(xué)教給二位?！?p> “先生，還有一位沒有到。”柳致行指著前方小柳兒旁邊空著的桌椅插嘴道。
榮尤簡早就看見院子里成倒立“品”字形擺放的三副桌椅，只是他不是個好奇心重的，生性少言寡語。在外行走，他自來秉持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則。
柳致行話音未落，就見貴叔領(lǐng)著蕭秦進來了。蕭秦先輕聲向貴叔道謝后，方對著榮尤簡鞠躬道歉。
榮尤簡點點頭，讓他坐下。
蕭秦看了小柳兒一眼，小柳兒正低頭認(rèn)真地看書。蕭秦只能看見她梳了兩個小髻、別著溫潤的珍珠發(fā)卡的發(fā)頂。他收回視線，無聲坐下。
小柳兒兄妹雖然提前拜見過先生，但是真正在一起上課還是頭一遭，蕭秦更是連先生的面也沒見過，所以上午的課就在師生四人互相適應(yīng)中度過了。
知道幾人都已經(jīng)開始練大字了，榮尤簡面上不顯，心下卻著實感嘆了一番。想他這么大的時候還跟在兄姐后面活泥巴玩呢。感嘆完，他讓幾個學(xué)生趁中午的時候?qū)憥讖埬媒o他看看。
見榮尤簡拿著書走了，柳致行立馬起身也想走，卻見前面兩人還端坐著。他不由得奇怪地問他們怎么還不起身。
“哥哥，我坐后面吧?！毙×鴥嚎粗滦姓f。
柳致行雖然不解，倒也不拒絕：“可以是可以，但是你坐后面恐怕不容易聽見先生說話?！?p> 小柳兒到底說不出不想和蕭秦坐在一起這種話，只道：“先生本就是爹爹幫你請來的，我是順便聽聽的。再說了，前后離得又不遠(yuǎn)，怎么可能會聽不見?！?p> 既然小柳兒堅持，柳致行就答應(yīng)了。本身他們才三個人，誰也擋不了誰的視線，而且榮尤簡說話雖溫和卻中氣十足，坐前坐后確實也差不了多少。
“既是不情不愿又何必來浪費先生的時間和精力?！笔捛仄鹕頃r輕飄飄地來了句只有兩人才能聽到的話。
見蕭秦要走，柳致行立馬叫住他：“蕭弟，我娘說你回去了也是一個人，讓你留在這里吃午飯。”
蕭秦腳步一頓，頭向身后小柳兒的方向偏了一點，點頭應(yīng)好。
小柳兒磨磨蹭蹭，柳致行卻不嫌她，只陪著她慢慢收拾。想起娘早上對他的吩咐，他不由得和小柳兒說：
“妹妹，平常這種事娘都是讓你做的。怎么今天讓我告訴蕭弟了？”
小柳兒噘嘴：“以后恐怕都要哥哥做了。哥哥不愿意的話可以讓娘找別人做?！?p> 柳致行撓撓頭，心大道：“沒事，不用麻煩別人，不過是帶一句話罷了。妹妹可要換位置了？”
小柳兒忍住翻白眼的沖動，蕭秦的話真是讓她太生氣了。她牽著柳致行的手慢慢地走，不打算跟上已經(jīng)出了院門的蕭秦。
她看著前面人的背影道：“不換了?！彼€怕他不成？換了倒好像她承認(rèn)自己學(xué)得不情不愿了。
可是不換好像又成了她很在乎蕭秦的話了，真是左右為難?？偠灾?，這蕭秦真不是個討人喜歡的家伙。那她就坐在他旁邊，好好監(jiān)視他！
吃飯時柳夫人沒說什么，只溫柔地叫幾個孩子都多吃些。吃完了，還和善地告訴蕭秦可以留下來和柳致行一起寫字午休，也可以回秦府。秦柳兩府離得近，柳夫人倒是不用擔(dān)心蕭秦路上不安全。
等蕭秦告辭離開，柳夫人便催柳致行快快先把要交給先生的大字寫出來，獨留小柳兒一個人在席間。
這時候，柳夫人臉上的笑容也消失了，她倏忽站起來，對小柳兒道：“你隨我來?！?p> 室內(nèi)，柳夫人徑直坐下，小柳兒期期艾艾地站在旁邊。見她緊張的樣子，柳夫人驀然笑了：“你愁眉苦臉做什么？”
“娘生氣了，還是生的我的氣?！毙×鴥旱椭^，雖然她娘沒怪她，也沒罰她，可是她就是感覺自己做錯事了。
柳夫人：“你找著解決你和秦兒鬧矛盾的方法了？你不會告訴我就是不理他了吧？”
吃飯時，蕭秦自個兒先來的。坐的時候，小柳兒特意坐在了平常沒人坐的角落。這個角落正好是離蕭秦最遠(yuǎn)的地方。無論她前一刻笑得多開心，只要蕭秦一說話，她就一反常態(tài)地低頭數(shù)飯粒。
“罷了，你也才四歲?！绷蛉俗屗匚萑ィ爸皇悄阋膊豢蓙G了主人家的禮數(shù)知道嗎？”
柳夫人請蕭秦來家里讀書習(xí)字，不是三五天的功夫就能結(jié)束的了的。小柳兒要是日日這樣冷著臉，別說蕭秦，就是秦夫人也會知道。本是好事，照小柳兒如此行事下去，好事也會變成壞事。
雖然以秦柳兩家的關(guān)系不至于因此出現(xiàn)罅隙，但是兩家人還是希望孩子們能好好相處的。對于秦夫人家的事，柳夫人也是真心覺得蕭秦是個苦命的小可憐。所以她故意把事情說得嚴(yán)重了些：
“好了，回去寫完字就睡一會，否則下午精神不濟就不能用心聽課了。以后就算再生氣，除非是有什么大仇恨，否則都不能讓別人難堪。你總這樣，秦兒還怎么好來咱們府？秦兒不來，你姨母還能來嗎？娘與你姨母是感情至深的手帕交，難道就要因此斷了來往？”
小柳兒心里覺得，怕是她越這樣，蕭秦越開心哩。而且她覺得蕭秦似乎是不大愿意秦夫人總是來她家府上的。不過她說不清為什么有這種感覺，當(dāng)下老老實實點頭答應(yīng)了，保證不會因為她的緣故讓阿娘失去一位感情至深的手帕交。
再說，她雖不是很喜歡蕭秦，但是對于秦夫人這位姨母，她可是十分欣賞喜愛的。
下午，小柳兒還是坐在了早上的位置。
這次蕭秦沒有遲到，也沒讓人領(lǐng)著他過來。他年紀(jì)雖小，記性卻不錯，走過一次的路都能牢牢記住。
小柳兒垂下眼眸，昨日雖然娘只讓她告訴蕭秦可以一起來聽課，但是她是知道在何時何地進行的。她光顧著生氣，忘記要把上課的地方告訴蕭秦了，但是現(xiàn)在卻好像成了她故意沒說似的。
她不想道歉，心里又忍不住懊惱。怪不得娘今天不怪她，還說她才四歲，原來在嫌她是小孩子。她果然還是個小孩子。
榮尤簡一眼就看到小柳兒出神了，他也不點破，揚高了聲音：“你們交上來的字我已經(jīng)看過了，寫得都很不錯。既然你們已經(jīng)開始寫大字了，以后便也接著練習(xí)，就用不上沙盤了?！?p> 見三個孩子都抬起頭看向他，眼神里都帶著疑惑，榮尤簡笑了笑，指了下身旁的包袱：“這是柳老爺提前準(zhǔn)備的沙盤。雖說你們已經(jīng)練起了大字，但你們?nèi)诵×庑?，總用毛筆還是有些吃不消。愿意的可以把沙盤拿回去做日常熟悉字的比劃用?！?p> 新學(xué)的字總不是能一下子記得住怎么寫的，還是要多寫多練。他們用毛筆練習(xí)的話不如用沙盤輕松容易，紙墨練筋骨神韻，沙盤練字形比劃。
先生說得中肯，學(xué)生自當(dāng)聽從。
榮尤簡每日帶著三個學(xué)生認(rèn)真習(xí)字讀書，時間轉(zhuǎn)眼就到了重陽節(jié)。
“爹爹又要走了？”小柳兒抱住柳老爺?shù)拇笸缺镅蹨I。
柳老爺心疼地把她抱在懷里，很是不舍。只是這一趟是早就定好了的，輕易不能臨時反悔。
柳夫人拿起帕子輕輕拭了拭眼角，柳老爺前些日子就和她說過這一次出行，這一次柳老爺和人約好了一起押著車隊往更西邊走走。柳夫人自知勸不了他，只能囑咐他多愛惜身子。
見幾個兒女俱是滿面不舍地圍著柳老爺，柳夫人悄悄朝著芙蓉打了個手勢，芙蓉得令輕聲跟在她身后出去了。
這種情況不是第一次，芙蓉沉默地跟柳夫人熟練地動手收拾柳老爺?shù)男欣睢Ａ蠣斆看纬鲩T帶的東西都差不多，兩人很快就收拾出一個大包袱。芙蓉把包袱抱到外間的桌子上，方便貴叔直接取走。
芙蓉放好包袱回來，剛打算請柳夫人歇一會兒，就看見她又收拾出一堆東西。
聽見芙蓉的腳步聲傳過來，柳夫人頭也不抬地說：“你把這些裝起來，我再看看有沒有遺漏的?！?p> 芙蓉是個老實性子，聽了吩咐立即去找了塊更大的包袱皮來，把已經(jīng)堆成山的東西一一裝好。
“這個冤家，家里好像有鞭子抽他似的，就是待不住?！绷蛉艘姏]有缺漏的了，坐在邊上看芙蓉慢慢收拾翻亂的地方。
芙蓉聞言輕輕一笑：“老爺是心疼夫人和少爺小姐們哩?！?p> 柳夫人嘆口氣，讓芙蓉也坐下歇歇：“我如何不知道。只是如今也用不得他到處跑了，我看不是家里有鞭子抽著他，就是外面有什么勾著他?！?p> 見柳夫人面帶神往，芙蓉笑道：“夫人也想出去走走了？”
“比不得當(dāng)初了，現(xiàn)在孩子們還小，府里也離不得我?！绷蛉藷o奈道，“況且我的身子也禁不住了。”
芙蓉握住柳夫人的手：“老爺一定會找到法子的?！?p> 柳夫人笑笑，無悲無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