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奴拜見元晞公主?!毕倪M忠恭敬道。
“夏公公客氣了,一別七年,夏公公依舊是這般精神抖擻?!睂m鈺微笑道。夏公公當今應當快有六十歲高齡了。她,懷殊哥哥,太子哥哥都是這位公公看著長大的。
“殿下謬贊了,七年不見,殿下似是長高了?!?p> “是啊,這七年里,我長高了不少,若是太子哥哥和懷殊哥哥看見了,應該也會覺得高興吧?!睂m鈺笑了笑。
這狀似隨意的一句話,卻令夏進忠沉默了很久,他是不敢答這句話的,無論是恭王還是太子,這里面牽扯的人和事都太多了,他只垂著頭道:“殿下,老奴是奉皇上口諭而來,皇上宣您和駙馬即刻入宮,入宮的馬車也已經(jīng)備好了?!?p> 夏進忠的心里有些嘆息,這位他從小看著長大的公主已經(jīng)變化太多了。
七年前,那位那位錦衣烏發(fā),嬌憨恣縱,只會喚他夏老頭的元晞公主,如今竟變成了這樣溫雅疏離的一個人。
夏進忠已經(jīng)無法看透宮鈺那微笑的背后隱藏著什么了,不知為何,他開始對這個他從小看著長大的孩子產(chǎn)生了一絲忌憚。
“多謝夏公公跑一趟了,本宮現(xiàn)在便去準備一番,望公公稍等片刻?!睂m鈺道,她似是回憶起了什么,眼底劃過一絲復雜的情緒。
七年前,父皇宣她和謝韞入宮,她一貫厭惡謝韞以駙馬的身份與她同席出場,她便以駙馬身體抱恙,不宜入宮為由搪塞過去,從不與謝韞一同入宮。久而久之,謝韞便也不聞不問這入宮的事情了。
謝韞是她與扶風謝氏恩怨之間的一個最為無辜的人。宮鈺垂下了眼簾,若說她對謝韞沒有一絲愧疚,那肯定是假的。畢竟是她因為自己的一時怨恨而將近毀了謝韞的一生。
她不想讓謝韞就此被困于公主府一生,而當如今的入宮則是一個很好地打破這個僵局的時機。
可她想謝韞入宮,謝韞還不一定愿意。他若是借病推脫,她也是無法說什么的。
“疏影,你去告訴駙馬,讓駙馬更衣吧,父皇讓他與我入宮?!睂m鈺低頭捻了捻錦衣的袖角,低聲道。
令宮鈺意外的是,謝韞竟是出乎意料地配合。
馬車內(nèi),謝韞正閉目養(yǎng)神。他依舊是穿著那一件繡了竹的錦衣。幾縷烏發(fā)垂落在衣領,襯得他那張臉比往日里多了些許安寧。
宮鈺望著他的臉,她也只有在謝韞這樣閉著眼睛的時候才會這樣肆無忌憚地看著他。因為她是不愿意看到謝韞那雙眼睛的。
——那雙眼睛看人看的太清楚了。她有些不愿意謝韞發(fā)現(xiàn)她對他的愧疚。
“謝韞,你喜歡竹子么?”宮鈺望著謝韞那身繡了竹的錦衣,問道。
謝韞睜開了眼睛,他那雙烏黑的眼眸里看不到任何情緒,他答道:“我自幼便喜歡竹,只是在公主府里看不到罷了?!?p> 謝韞自幼便喜歡竹,她和他成婚已經(jīng)七年了,她現(xiàn)在才注意到。宮鈺不由得嘆了口氣,“你喜歡的話,便應該在公主府里種些了,我聽聞今日渝蜀之地向父皇進貢了些龍鱗竹,等入宮了,我就去向父皇討要些。”
謝韞抬頭看了宮鈺半晌,似是在思索著什么。
宮鈺移開了視線,接著說道,“這是你與我第一次一同進宮吧,我原本以為你不會來的。”
謝韞垂下了眼簾,他道:“殿下的命令,在下是不敢不聽的。殿下一貫是不會為難聽話的人的?!?p> 宮鈺聞言臉色微白,那一片陰影之中,她又看見了謝韞的手腕上那些細細密密的舊疤。
謝韞以前是那樣的驕傲,她厭惡謝韞的這種傲骨,若是謝韞不聽她的話,她便會折磨他。即使她是錯的,她也不允許謝韞違逆她。
宮鈺只當沒聽見那句話,她勉強微笑著,轉移了話題:“等見到父皇的時候,你不必說話,一切交給我就可以了?!?p> 謝韞沒有答話,他又閉上了眼睛。
公主府距離皇宮也不寥寥數(shù)里路,不過一會兒,馬車便停在了宮門口。
“殿下,皇上和皇后娘娘在承乾宮等您?!毕倪M忠低聲道,他的內(nèi)心有些驚訝,元晞公主竟然會與駙馬一同入宮。
元晞公主厭棄駙馬已經(jīng)是在宮中與世家中心照不宣的事情了。
那么她今日愿意與駙馬一同入宮又是為了什么呢?夏進忠忍不住揣測宮鈺的意思??僧斔氲竭@里的時候,他竟一時停住了腳步。
他夏進忠從來都只是揣測他認為可怕的上位者的意思的!
父皇沒有在重華殿等她,是為了不與她提起七年前的那樁往事么?
宮鈺也在揣測皇上的意思,她望著熟悉的皇宮城門,面上卻依舊是微微笑著的。
承乾宮自開國以來就是皇后的居所,而今的主人是宮鈺的母后蘇韶婉,她是云川蘇氏最負盛名的貴女,及笄時便嫁給了當今的皇上宮玄。在宮玄剛登基的時候,就為他誕下了嫡長子宮衡,也就是宮鈺的親哥哥,在宣御門之變中逝去的太子衡。
要去承乾宮,需要穿過幾道回廊,宮鈺記得,那回廊處還需要路過一處水池,她以前和太子哥哥,懷殊哥哥一起抓過那里的錦鯉。思及此,宮鈺嘴角的那絲微笑真切了些許。
然而就在這時,一道清脆的聲音自那水池畔傳來,打斷了宮鈺的思緒。
“聽說那元晞公主回京了,崔妹妹,你可得離這位公主遠些,她可是心思歹毒,驕縱跋扈,沒臉沒皮得很?!?p> “萬姐姐,你為什么這么說呀?”只聽得另一個少女狀似天真地問。
“你近日才從汝南入京,應當沒聽說過,七年前,這元晞公主竟然跪在重華殿前的階梯上,在眾目睽睽之下,為一個謀反的恭王磕頭求情,這恭王可是刺殺了她的親哥哥先太子啊,她這瘋了魔一般地舉動簡直是把皇室的臉面給丟盡了!”
“可是,元晞公主為什么要為恭王求情呢?”
“哼,自然是因為她自幼喜歡恭王。說來也諷刺,自己喜歡的人竟然把自己的親哥哥給殺了,那還真是識人不清呢。陛下向來英明,怎么會有這樣的一個女兒呢?”
“可元晞公主的駙馬不是扶風謝氏的謝韞嗎?難道元晞公主不喜歡謝韞嗎?”
“元晞公主可是厭惡謝韞厭惡得緊?!闭f到這里,這紫裳少女的語氣里似乎多了一絲怨恨,她低聲道:“當年的扶風謝氏的謝韞何等英姿,才華橫溢,冠蓋京華,卻偏偏被陛下賜婚給了元晞公主,元晞公主不服這賜婚,便折磨謝韞,讓他生生斷送了仕途。最后太師謝詢甚至不惜以辭官為退讓來求得元晞公主饒了謝韞?!?p> 緊接著,這紫裳少女似是想起了什么極為憎惡的事情,她接著說道:“謝韞很有可能是被元晞公主囚禁在公主府了,我曾聽聞,這七年謝韞似乎沒有邁出過公主府半步,這元晞公主實在是霸道惡毒!”
這位小姐的聲音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宮鈺剛好能聽得清楚。
能在皇宮這樣肆無忌憚地提起恭王和先太子,這位小姐不是急著尋死,那么就是太有底氣了。
宮鈺看著那站在水池畔身著紫裳的小姐,她沒有見過這個人,但她能大概推斷出這兩者的身份,這位身著紫裳的小姐應該是隴西萬氏的嫡系子女。至于那位身著鵝黃衣衫的,應當是汝南崔氏的小姐。
門閥世家的嫡系子女一向自視甚高,只會與同等地位的人打交道。
隔墻有耳,這位出身于隴西萬氏的小姐是不可能不知道,她這樣說,分明就是故意說給別人聽的。
這位隴西萬氏的小姐很可能知道她將要去承乾宮拜見父皇和母后。
宮鈺沉思了須臾,她停住了腳步,遙遙地看著那水池畔的人。
夏進忠悄悄抬頭看了宮鈺一眼,他以為這位殿下會因此而怒斥那位萬氏的小姐。
可令人意外的是,宮鈺依舊是那樣微笑著,仿佛這那位萬氏小姐口中說的人不是她一樣。
她只低聲問道:“夏公公,這兩位小姐是誰?”
“回殿下,那紫裳的是榮貴妃的侄女,萬紫晗。那黃裳的是近日入京的汝南崔氏的嫡小姐,崔惜瑤?!?p> 這萬紫晗從未見過她,卻對她有這樣深的成見。宮鈺沒有忽略萬紫晗提到謝韞時對她的怨恨。
怎么,這位榮貴妃的侄女是心悅謝韞么?宮鈺若有所思地向謝韞看去,卻意外地發(fā)現(xiàn),謝韞也在看著她。
他那雙烏黑的眼睛里正清晰地倒映著她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