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遺跡上的鈴蘭

第二章第五節(jié) 利利安女皇——王者之橋

遺跡上的鈴蘭 霧雨挽歌 12498 2019-08-11 21:03:14

  【五】王者之橋

  冰冷的空氣從北方靜悄悄地南下,來到了利利安的戰(zhàn)場。盡管只是輕微的霧霾,陽光卻已經無法將其驅散。秋季的涼意滲透到了每一寸土地,也滲透到了每一個戰(zhàn)士的身體中。年輕的戰(zhàn)士們緊緊地并肩靠在一起,邁著整齊的步伐向前挺進。

  這里是王者之橋。

  在利利安共和國的東部,有一道綿延上百公里的峽谷。它仿佛是神明有意的杰作,將利利安地區(qū)的邊緣生硬地撕裂開。峽谷兩邊的人們想過去另一邊,必須要花費大量時間在那陡峭的山路上。但是,在接近這道漫長峽谷的中間位置,兩邊的大地卻不可思議地連接了起來。

  連接起來的地方僅僅有一公里寬,數條道路都在這里交叉匯聚,成為了利利安東部的最緊要的關卡。

  當然,這也是歷次戰(zhàn)爭中最關鍵的戰(zhàn)場之一。

  第一次帝國戰(zhàn)爭中,白楊指揮的帝國軍在這里打贏了最后一場戰(zhàn)役,迫使雙神聯(lián)軍簽訂停戰(zhàn)協(xié)議。適時,來自納西索斯的石斛蘭皇帝、來自利利安的卡薩布蘭卡大總督、來自千鎮(zhèn)王國的曼陀羅國王,三個人以勝利者的身份踏過戰(zhàn)場,將這里命名為“王者之橋”。

  第二次帝國戰(zhàn)爭中,最關鍵的轉折點也是在王者之橋。

  此時已是利利安大總督的白楊,親率八萬利利安軍隊,強攻十九萬雙神聯(lián)軍防守的狹窄陣地。血戰(zhàn)持續(xù)了整個白天,雙方未分勝負。

  當夜,帝國公主降生,石斛蘭皇帝為她取名鈴蘭,象征希望與幸福就在前方。

  第二日黎明,利利安軍成功突破聯(lián)軍防線,配合后續(xù)跟上的帝國軍主力,幾乎全殲雙神聯(lián)軍,扭轉了整場戰(zhàn)爭的態(tài)勢。

  也許是巧合,如今繼任白楊的利利安大總督款冬,也帶領軍隊來到了這里。

  等待著他的,又是一場大戰(zhàn)。

  不過,和前兩次比起來,如今的利利安軍態(tài)勢上要好得多。

  利利安軍對面的是雙神教國家當中羅塔斯王國的軍隊。羅塔斯軍深知利利安軍實力強大,因此一直在避免正面交鋒,而選擇騷擾和襲擊的戰(zhàn)術。然而在經過款冬精心策劃的部署下,利利安軍花了兩個多月的時間,將羅塔斯軍逼到了大峽谷的邊緣,距離王者之橋不到二十公里的平原地帶上。由于王者之橋已經被利利安軍搶先控制,羅塔斯軍如今完全被封鎖在了大峽谷的西邊,進退不能,被迫接受這一場決戰(zhàn)。

  一位士兵正在緩慢前進,他頭上戴著寬檐帽,身上穿著利利安的黑色軍服,腰間掛著佩劍,兩腳穿著軍靴。在他的身邊,還有著數百個與他裝扮相同的士兵,他們與他一起排成寬闊的方陣,共同邁步緩慢前進。他的手里端著火槍,這支近年利利安開始新裝備的燧發(fā)槍,還沒有真正上過戰(zhàn)場。他的側面與前面的戰(zhàn)友與他一樣也端著火槍,但是在他的身后,方陣的后幾排士兵則手握長矛。長矛如密林一般高高豎起,仿佛就是他們方陣的巨大旗幟一樣。

  遠遠看去,他們就像是一個黑色的方陣。

  而在這位士兵所處的方陣之外,還有數個裝備和編制一模一樣的方陣,他們互相掩護側翼,呈一字展開,看上去像是一道寬闊綿長的黑色陣線。

  而這條黑色陣線的再外圍,是沒有統(tǒng)一衣著和裝備的混編步兵方陣,他們并不是利利安的正規(guī)軍,而是利利安各地領主臨時征召而來的民兵部隊,但是他們人數眾多,將利利安軍的陣線增厚了數倍。

  在軍鼓的樂聲中,戰(zhàn)靴踩踏地面的聲音與盔甲兵器輕微碰撞的聲音不斷地發(fā)出著。

  此刻,利利安的敵人就在前方。

  在這些黑色方陣士兵們的對面不遠,無數綠白紅三色組成的旗幟在飄揚,旗幟上還繪有羅塔斯王國的盾徽。在這些旗幟下方,來自異教異國的士兵們正嚴陣以待。

  與利利安軍不同,雖然羅塔斯王國的步兵也組成了相當數量的步兵方陣,但他們的單個方陣相對較窄較厚。方陣的中央主要由長矛兵組成,并在其四周保持了一定數量的火槍手。在方陣的后排,還配有一部分利利安所沒有的劍盾兵。

  羅塔斯王國的步兵方陣編成,正是源自經典的“納西索斯方陣”。早在一百年前,戰(zhàn)爭的形式還是以裝備弓箭的輕步兵襲擾,裝備短矛劍盾的重步兵肉搏,以及裝備全身鎧甲的重騎兵沖鋒為主。但隨著時代的發(fā)展,生產力的上升,戰(zhàn)術的成型,火器的進步,戰(zhàn)爭的形式逐漸發(fā)生了改變。納西索斯當時是大陸上戰(zhàn)亂最多的地區(qū)之一,這里誕生了組織嚴密,行動靈活的步兵方陣。他們以長矛兵為核心,依靠火槍兵來提供火力,并保留一部分劍盾兵作為接戰(zhàn)之后的強大肉搏力量,這種編隊在戰(zhàn)場上發(fā)揮了巨大的作用。后來石斛蘭的軍隊采用并改良了這種編隊形式。在第一次帝國戰(zhàn)爭中,納西索斯人將這步兵方陣的名聲傳遍了全大陸,并使得這種編隊形式最終以納西索斯而命名。

  不過,那已經是數十年前的編制了。

  如今的利利安軍隊在納西索斯方陣的基礎上,重新進行改進。利利安將每個方陣的人數規(guī)模削減,大副減少了方陣的厚度,轉而增大了寬度;利利安取消了劍盾兵,并大大增加了火槍兵的數量。相比之下,利利安方陣有著更強的火力,更靈活的機動,但是缺少肉搏混戰(zhàn)的能力。而且數量較少的長矛兵,使得他們在沖擊與被沖擊時,對士兵的紀律和軍官的指揮有更高的要求。

  但與羅塔斯以及包括納西索斯在內的其他地區(qū)軍隊不同的是,利利安是以職業(yè)軍隊為主力的。組成三十二個主力方陣的近兩萬名步兵全部都是來自利利安地區(qū)的職業(yè)軍人,其中相當一部分是服役多年的經歷過上一次甚至上兩次大戰(zhàn)的老兵。更可怕的是,利利安還有強大的職業(yè)騎兵,在第二次帝國戰(zhàn)爭中已經證明,這是一支比利利安步兵更讓人膽寒的,大陸上幾乎任何一個國家的騎兵都無法企及的力量。

  馬匹在嘶鳴。

  在利利安步兵方陣的后方,一個小小的山坡上,一位將軍帶著幾名士兵在這里靜靜地觀察著形勢。這個將軍穿著黑色軍服,與士兵們一樣頭戴護盔,身穿胸甲,不過他還披著在利利安獨一無二的單肩短披風,腰間懸掛著名為正義的馬刀。

  他正是利利安軍的統(tǒng)率,利利安大總督款冬。

  在他身后的山坡后面,利利安的騎兵們聚集在這里。

  隨著軍官們的喊聲,大約萬余人的征召騎兵開始出發(fā),追隨著步兵方陣的腳步。這些征召騎兵來自利利安地區(qū)的各個城堡,由當地貴族和較為富有的平民組成,并根據地域不同,編為四個騎兵大隊,每個大隊由當地領主指揮。他們的裝備并不統(tǒng)一,從全身板甲到普通皮甲,從單手劍到長槍,全部都能在同一個騎兵大隊里找到。與前方那些規(guī)模巨大的混編方陣一樣,他們也不是利利安的正規(guī)軍。

  利利安軍真正的王牌在征召騎兵的后方,那是大約八千人組成的、共六個縱隊的利利安的正規(guī)騎兵。他們其中四個縱隊身著黑色軍裝,穿戴黑色頭盔和胸甲,手持馬刀,腰間、腿邊、馬鞍上分別放有三支手槍;另外兩個縱隊身著白色軍裝,穿戴黑色輕型頭盔和輕型胸甲,手握長度夸張的輕型長槍,腰間掛著一把馬刀和一支手槍。

  這便是大名鼎鼎的利利安黑衣騎兵與利利安白衣騎兵,他們曾數次為帝國力挽狂瀾。

  款冬不希望這一次也依靠他們力挽狂瀾,因為這應該是一場把握十足的戰(zhàn)役。他手握超過十萬的部隊,其中正規(guī)軍接近四萬人。這些正規(guī)軍不少經歷了第二次帝國戰(zhàn)爭,又由他的老師白楊經營多年,擁有普通軍隊難以企及的戰(zhàn)斗力。

  相比之下,對面不過是只有八萬人不到的羅塔斯軍,他們裝備落后、訓練不足、士氣低落,只要利利安方面沒有重大失誤,這場戰(zhàn)斗恐怕在一日之內就會結束。

  隨著震耳欲聾的聲響,羅塔斯軍的火炮首先開火了,巨大的彈丸尖嘯著向利利安軍飛去。利利安軍的不少士兵一列一列地倒了下去,甚至沒來得及慘叫一聲,炙熱的鮮血和撕裂的肢體就灑了一地。不少士兵都被戰(zhàn)友這凄慘的一幕給驚呆了,以至于忘記了長官繼續(xù)前行的命令,他們手中的長矛和火槍也開始和他們的身體一起因恐懼而顫抖。

  數個混編方陣的隊形因對方火炮的攻擊而出現了混亂和停滯,但位于利利安軍整體中央的利利安正規(guī)軍步兵方陣并沒有停止前進。盡管當中許多身著黑衣的小伙子們從未上過戰(zhàn)場,但他們經過正規(guī)而嚴厲的訓練,死亡的恐懼雖然震撼著他們,卻無法拖住他們的腳步。

  “向前——”方陣指揮官的聲音和語調與訓練時完全一樣,這種熟悉的感覺或多或少給了小伙子們一些信心與勇氣。這些指揮官以及走在他附近的士兵大都不是年輕人,他們參加過殘酷的第二次帝國戰(zhàn)爭,此時的景象對他們來說或許并不意味著什么。

  由于火炮數量有限,而且裝填時間漫長,利利安軍并沒有受到太大的實質損失。正規(guī)方陣仍然在按照自己的速度不斷前進,輔助的混編方陣受其影響,也很快從初始的混亂中恢復過來。

  利利安的征召騎兵從右翼出動,以一個迂回包抄的路線逼近羅塔斯軍側翼,威脅部署于此的羅塔斯軍火炮。羅塔斯軍也派出輕騎兵保護側翼,并開始了與利利安騎兵的周旋。

  此時利利安的火炮也到位了。

  羅塔斯軍的第二輪火炮齊射再次給利利安造成了一些傷亡,但這一次無論是黑衣的正規(guī)軍方陣,還是征召兵組成的混編方陣,都沒有被打亂陣腳。相反,利利安的火炮開火之后,對方的陣線上就出現了幾個小缺口,士氣本來就處于劣勢的羅塔斯軍士兵們立刻陷入了恐慌之中。

  而此時出現混亂是致命的。

  雙方的步兵已經進入了對方火槍的有效射程。

  在一片慌亂中,羅塔斯軍的步兵方陣一個接一個地首先開火,接下來數十秒之內上千支火槍共同發(fā)出了巨大的聲響。硝煙從槍膛里噴射而出,霎時間填滿了周圍的冰冷空氣。

  利利安的士兵們又倒下了一批,他們慘叫著在地上痛苦地翻滾,其中相當一部分很快就斷氣了。剩下的士兵們跨過倒地的戰(zhàn)友,端著已經裝填完成的火槍繼續(xù)前進。

  “立定————”利利安的軍官們在大喊著,或許因為太久沒上戰(zhàn)場的緣故,高亢的情緒使得他們的聲音有些失控而變得沙啞。

  利利安步兵與羅塔斯步兵面對面站著,在這個距離上,雙方甚至已經能看見對方的臉。

  “射擊————”

  當利利安這些黑色軍裝的士兵們舉起火槍時,羅塔斯的步兵們事實上已經絕望了。由于剛才已經射擊過,他們此時仍在裝填之中,只能眼看著對方在如此近的距離上將無數槍口對準他們。下一刻,扳機扣動,燧石壓出火花,無數點燃的火藥同時發(fā)出巨大的聲響,濃烈的硝煙幾乎完全遮住了雙方之間的視線。

  羅塔斯軍的步兵轉眼間就像被收割的麥田一樣,倒下了一大片。

  抵近射擊,這就是利利安軍隊一直以來在火槍對射時戰(zhàn)無不勝的秘訣之一,這四個字說起來很簡單,實際上要做到無論對軍官的指揮能力還是士兵的士氣紀律性都是嚴格的考驗。

  “沖鋒!沖鋒!”一個羅塔斯方陣軍官瘋狂地大喊著,他的衣服在之前的炮擊中幾乎完全被部下的鮮血染紅。他也許意識到了己方的劣勢,決定放棄第二次射擊的機會,而在利利安軍第二次可能是決定性的齊射之前沖上去,展開決戰(zhàn)。

  盡管與一百年前的冷兵器時代不同,火器已經成為各國軍隊不可或缺的裝備,但戰(zhàn)斗的決戰(zhàn)部分依舊是由原始卻殘酷的白刃戰(zhàn)為主。只有在白刃戰(zhàn)之中獲勝,才能得到最終勝利。

  雖然這個方陣的羅塔斯步兵們已經混亂不堪了,但他們仍然執(zhí)行了軍官的命令。他們方陣中央的長矛兵保存得較為完好,這是組成他們方陣的主力,白刃戰(zhàn)的核心。手持火繩槍的射手們紛紛散開,如密林一般的長矛組成可怕的死亡之墻則向利利安方陣推進。

  隨著軍官的命令,利利安方陣的火槍手們分成兩隊向兩邊移動,原本靠后的長矛手代替他們踏步上前。雖然長矛手數量不如對方,但更寬的陣型使他們一眼望去更占優(yōu)勢。

  當兩邊的長矛方陣接戰(zhàn)上之后,戰(zhàn)場便成為了最殘酷的絞肉機。

  雙方散開的火槍手們有的在外圍給予方陣火力支援,但更多的在長官的命令下放下了手中的火槍,拔出了腰間的佩劍。他們沖向巨大的長矛絞肉機,利用自己的靈活從敵人方陣四周的每一個方向發(fā)動進攻。有的火槍手在和對方的火槍手廝殺;有的火槍手成功迂回到了側后,開始沖擊對方密集的陣型;有的火槍手甚至從正面跪趴著鉆到了敵人方陣的跟前,并從這個長矛方陣最脆弱的位置給予對方致命的攻擊。

  利利安方陣憑借著更好的訓練和士氣很快占得了上風,外圍的利利安火槍手取得了壓倒性的優(yōu)勢,但隨后羅塔斯軍投入的利利安所沒有的劍盾兵開始發(fā)揮作用,阻止了中央長矛方陣的崩潰。

  此時,短兵相接的狹窄戰(zhàn)場上,到處都是鮮血,到處都是慘叫,但這場你死我活的殘忍戰(zhàn)斗卻愈發(fā)激烈地進行下去。

  第一個方陣接戰(zhàn)了,第二個方陣也接戰(zhàn)了,第三第四個也一樣……沒過多久,雙方的一線部隊就完全絞殺在了一起。

  利利安軍的征召騎兵正在與對方的輕騎兵周旋,在這個位置上,他們給予了羅塔斯軍包括火炮陣地在內的左翼巨大的威脅。在確定對方的大量輕騎兵已經被牽制住之后,款冬認為是時候出動利利安黑衣騎兵了。

  利利安黑衣騎兵,這些裝備精良訓練有素的重型胸甲騎兵曾經是無數敵人的惡夢。在利利安任職時期的款冬正是黑衣騎兵的領袖,這些騎兵的戰(zhàn)斗力他再了解不過了。

  兩個縱隊的黑衣騎兵從右翼出動,從側面撲向正被征召騎兵牽制的羅塔斯輕騎兵。這些黑色的騎兵們排成整齊的隊形,如同城墻一般向前推進。隨著與敵人距離的不斷拉近,他們開始逐漸加速,從行進到奔跑再到最后變成了沖鋒。

  羅塔斯的輕騎兵們分成小隊四散而逃,他們根本沒有打算與可怕的黑衣騎兵交鋒。這樣一來,羅塔斯軍的左翼就完全暴露在了利利安面前。黑衣騎兵們轉過方向,幾乎毫無阻礙地殺入了羅塔斯軍的火炮陣地。他們甚至不需要使用準備好的手槍,而是直接手持馬刀從陣地上收割過去。

  為了避免更大的損失,羅塔斯軍決定保護自己的左翼。

  羅塔斯重騎兵出動了,這些上個時代就存在的封建騎士們,如今配備了更堅固的鎧甲,更鋒利的武器。他們排成寬闊的陣線,手持沉重的騎槍向黑衣騎兵們沖來。

  黑衣騎兵并沒有選擇正面交鋒,他們拔出手槍,開始通過機動和火力的優(yōu)勢與笨重的對手周旋。全身板甲手持騎槍的重騎兵是難以追上身穿胸甲裝備馬刀的黑衣騎兵的,羅塔斯軍的指揮官也深知這一點,但他們還有輕騎兵。之前被黑衣騎兵所驅散的輕騎兵重新集合,從數個方向向黑衣騎兵涌來,企圖攔截并與重騎兵合擊這股利利安的主力騎兵。

  這兩個縱隊的黑衣騎兵必然是無法脫身了,看見這一幕,利利安征召騎兵們立刻前來支援。轉眼間,雙方的騎兵部隊就陷入了一場追逐與混戰(zhàn)當中。

  款冬知道他的軍隊比對方更能征善戰(zhàn),必然能在這場混戰(zhàn)中擊敗對手,但他需要以更小的傷亡代價來完成這一目標。

  于是,白衣騎兵出動了。

  與上個時代的重騎兵改良而來的黑衣騎兵不同,白衣騎兵是由上個時代的輕騎兵轉變而來。隨著戰(zhàn)爭形式的改變,負責偵查和騷擾的輕騎兵越來越多地需要承擔正面進攻的任務,于是白衣騎兵便誕生了。相比大多數輕騎兵,他們裝備了能在一定程度上防御子彈的胸甲,取消了大量的遠程武器,只留下一支防身的手槍。他們像重騎兵那樣配備了騎槍,但這種騎槍更加輕型,能像重騎兵一樣持槍沖鋒,也能當做長槍在馬背上與對手格斗。由于這種長槍比一般的傳統(tǒng)騎槍更長,配合其輕便裝備而帶來的高速機動,白衣騎兵在實際戰(zhàn)斗中的沖擊力遠勝于任何一種傳統(tǒng)重騎兵。

  白衣騎兵的缺點,就是對士兵個人的騎術和武技要求非常高,但同時又要擁有像黑衣騎兵那樣嚴明的組織與紀律。高昂的組建成本使得自從白楊建立白衣騎兵之后,其編制就一直只能保持在一到兩個縱隊,最多兩千人左右。

  但這兩千人給敵人帶來的打擊卻是毀滅性的。

  戰(zhàn)馬飛馳,身穿白衣的戰(zhàn)士們手握長槍,他們在沖鋒過程中分開成數個密集的戰(zhàn)陣,然后如數把巨大的利劍一樣切入了敵方軍隊之中。羅塔斯的輕騎兵們完全無法作出任何抵抗,他們的陣型被白衣騎兵輕易地撕裂,然后又被利利安大量的征召騎兵們分割開來。羅塔斯的重騎兵陷在與黑衣騎兵的混戰(zhàn)中,很快就被穿過隊友陣線的白衣騎兵迂回到了身后。

  騎兵戰(zhàn)場勝負已見分曉了。

  為了挽救左翼騎兵的敗局,羅塔斯王國再次作出了努力,他們把預備隊幾乎全部調集了過來。這些在后方的步兵方陣開始向騎兵靠攏,試圖支援他們的騎兵,許多軍官們騎馬四處狂奔,試圖將被白衣騎兵沖得四處潰散的輕騎兵們重新集結起來。

  羅塔斯軍此時已近山窮水盡,他們所有的可用力量都已投入到了戰(zhàn)斗當中。原本就不論人數、裝備、訓練、士氣都處于劣勢的他們,實際上此時已經喪失了翻盤獲勝的可能。

  中央的步兵陣線甚至已經快要維持不住了。

  款冬也將他手上最后的力量——剩下兩個縱隊的黑衣騎兵投入了戰(zhàn)場。

  羅塔斯軍的陣線,只剩下最后一個支點。

  已經不知道是第幾次打退利利安軍的進攻了。

  在漫長戰(zhàn)線的一側,羅塔斯軍當中,一支身穿紅衣的部隊仍在堅持。他們雖然不像利利安人那樣有著統(tǒng)一的軍服,但他們的衣服都是以紅色為主,或者有著紅色的裝飾,這讓他們在眾多的軍隊里顯得異常醒目。

  那是眾所周知的雇傭軍,大名鼎鼎的“紅衣兵團”,他們在這場戰(zhàn)斗中為羅塔斯王國效命。

  事實上,對于他們中的大多數人來說,雇主是不折不扣的“異教徒”。因為這是一支遺跡教信徒組成的雇傭軍。在這里,有納西索斯人,有千鎮(zhèn)人,有南水人,也有利利安人,為了金錢、榮耀或其他各種各樣的原因,他們選擇了與曾經的同胞對立。

  這一次,他們的決定似乎錯了。

  也許他們并沒有準確地判斷形勢,沒能料到會被利利安主力截住并被迫參加這場決戰(zhàn)。但令部分人不解的是,他們完全可以在這場戰(zhàn)斗爆發(fā)之前背叛并離開他們那必敗的雇主,畢竟大勢已去的時候,沒有人會責怪雇傭兵的忠誠??伤麄儧]有這樣做,他們留了下來,而且由于深受雇主信任,他們擔任了保護整個羅塔斯王國右翼的關鍵位置。

  那些感到不解的人,大概是還沒有熟悉這“紅衣兵團”吧。

  數十年來,不論為哪一方戰(zhàn)斗,在合約到期之前,紅衣兵團從未背叛過他們的雇主。

  這樣的信條曾經數次為這支部隊帶來過災難,但他們最終頑強地存活延續(xù)下來,并因此得到了享譽傭兵界的盛名。

  面對這樣一支部隊,不論任何對手,都會給予尊重。

  當然,前提是他們在戰(zhàn)場上給出與其名氣相符的表現。

  利利安軍隊大概是他們遇到過的最難纏的對手了,盡管如此,他們仍舊一次又一次地打退利利安方陣的進攻。利利安的混編方陣人數雖多,卻大都是來自各地的征召兵,沒有統(tǒng)一的訓練,戰(zhàn)斗力遠不如紅衣兵團。只要利利安的黑衣方陣沒有向他們發(fā)起進攻,他們就能保證這一側翼的穩(wěn)固。

  但該來的遲早會來。

  隨著損失增大,進攻紅衣兵團的四個混編方陣喪失了大半戰(zhàn)斗力,他們被暫時撤下了戰(zhàn)場,頂替他們的正是身穿黑衣的五個利利安正規(guī)軍步兵方陣。此時的紅衣兵團能戰(zhàn)斗的士兵不過一千多人,原本兩個一千人的步兵大方陣此時被合并到了一起。至于騎兵,經過反復戰(zhàn)斗現在只剩下紅衣兵團團長以及他的私人衛(wèi)隊一共一百人不到。在他們對面,利利安一共有三千余步兵,都是剛投入戰(zhàn)斗的新銳正規(guī)軍。

  可怕的并不只是步兵,紅衣兵團很快發(fā)現,隨著己方騎兵戰(zhàn)場陷入困境,他們所在的一翼完全失去了機動部隊的保護。不遠處,利利安黑衣騎兵已經在向他們迂回靠近,用肉眼判斷可能有兩個縱隊之多。很顯然,對方要將他們這支位置關鍵的部隊迅速消滅,從而使得羅塔斯軍的右翼乃至整個戰(zhàn)線發(fā)生連鎖崩潰。

  戰(zhàn)斗到此時,雙方士兵已經無法保持戰(zhàn)斗開始時那樣固定的節(jié)奏齊射了,到處都是自由射擊的混亂槍響。一簇一簇的硝煙散了又來,來了又散。

  利利安的黑衣步兵方陣并沒有急著沖鋒,他們利用人數優(yōu)勢和陣型優(yōu)勢,逐漸向側面展開,持續(xù)與紅衣兵團的對射。這樣保守的戰(zhàn)術雖沒有任何出彩之處,卻也沒有任何破綻,這讓紅衣兵團無可奈何。紅衣兵團的團長命令部隊向友軍靠攏,希望能與友軍在火力上互相支援,同時縮小與友軍之間的空隙,不讓對方騎兵有機可乘。

  但黑衣騎兵沒有給他們太多機會,他們利用速度的優(yōu)勢搶先拉近距離,迫使紅衣兵團放棄移動而擺出了防守陣勢。這些傭兵們緊靠在一起,長矛兵在外圍,火槍兵退入中間。整個大方陣頓時如同刺猬一般,使得騎兵根本不敢對其發(fā)動沖鋒,但這樣一來,幾乎就等于完全失去了射擊能力,成為利利安軍的靶子。

  為了徹底壓制紅衣兵團,黑衣騎兵們收起了馬刀轉而使用手槍。他們分成數個波次沖向對方,在距離接近的時候射擊,然后又向兩邊分開,最后繞一個圈回到隊伍后方。雖然手槍精度十分有限,在馬背上射擊命中率更是下降嚴重,但這種回旋射擊的戰(zhàn)術卻牢牢地將紅衣兵團壓制在了原地,并一點一點地不斷殺傷消耗兵力。雖然紅衣兵團試圖讓火槍兵在長矛兵的縫隙中射擊,以和黑衣騎兵的火力相對抗,但根本無濟于事。

  更可怕的是,取得外圍戰(zhàn)場控制權的利利安軍終于將大炮轉移了過來。

  炮彈帶著狂風咆哮而來,紅衣兵團此時密集而又無法移動的方陣中如同地獄一般可怕。破碎的肢體、滾燙的內臟,還有黏稠的鮮血,在士兵群中飛散。

  縱然這支雇傭兵團比起利利安軍更加身經百戰(zhàn),但也無法承受這樣巨大的打擊。

  紅衣兵團團長決定讓他的士兵們再奮力一搏,于是向利利安軍發(fā)起了沖鋒。

  為了掩蓋自己的恐懼與絕望,紅衣兵團的士兵們瘋狂大吼著,喊殺聲瞬間便響成一片。不少黑衣騎兵應對不及,被突然而來的長矛挑落馬下。利利安步兵方陣也沒有做好應對沖鋒的準備,匆忙之下各方陣指揮官決定不改變陣型,直接以前排的火槍兵上前與之搏斗。

  接下來的戰(zhàn)斗完全就是一片混亂,幾乎沒有任何章法可言,兩邊的士兵完全就是為了自己的生存在用盡一切手段與對方面對面進行你死我活的格斗。

  雙方仿佛都從來沒有想起過,自己的出身和信仰。

  又一次,紅衣兵團打退了利利安人的進攻。

  但這恐怕是最后一次了。

  威風凜凜的兩個大方陣,此時還站著的只剩下兩百人不到,精疲力竭的他們排成了一個空心方陣。比這兩百人數量還要多出數倍的傷員就在這方陣中央,事實上,他們當中很多已經不能再稱之為傷員了。

  利利安軍也付出了不小的代價,但他們人數占優(yōu),只要經過一個短暫的后撤休整,這場戰(zhàn)斗想必就會結束了。

  時間已接近中午,陽光從高處直射下來,終于穿透了冰冷的霧霾,如同幾把利刃一樣落在這鮮紅的大地上。

  在戰(zhàn)場的另一邊,傳來了巨大而浩蕩的喊殺聲。

  羅塔斯軍的左翼崩潰了,在利利安白衣騎兵和黑衣騎兵的沖鋒下,整個陣線如同雪崩一般潰散。羅塔斯王國最精銳的重騎兵部隊在騎兵絞殺戰(zhàn)中失敗,只能不停向后潰退。

  然而,羅塔斯王國軍的身后是大峽谷,唯一的通道王者之橋此刻在利利安軍隊的手里,他們已經無路可退了??v然將軍和貴族們有背水一戰(zhàn)的信念,但士氣崩潰的軍隊已經無法組織起有效的抵抗。利利安征召騎兵正不停地追擊羅塔斯王國潰軍,整個過程就如同收割一樣。

  利利安將火炮再度轉移到了更前沿的位置,對正在逃亡的羅塔斯軍士兵進行炮火攻擊。這些士兵因為慌亂而在大峽谷旁邊擠成一團,他們丟棄了自己的裝備和武器,毫無秩序地擁擠在幾條上下山谷的傍山小路上?;鹋诮o了他們可怕的打擊,甚至一些士兵被炮彈擊中飛了出去,從高高的峭壁上跌落懸崖。

  羅塔斯軍的軍官們已經無法統(tǒng)計己方的傷亡了,混亂的形勢使得他們和自己的部隊失去了聯(lián)系。在軍官身邊的士兵們可能來自各個不同的方陣,這些陌生的臉上寫滿了驚恐,許多甚至在不斷發(fā)出慘叫聲。鮮紅的血液匯成了溪流,沿著小路從高處向山谷里流淌,這一幕在許多沒上過戰(zhàn)場的人眼里,簡直如同地獄一般。

  戰(zhàn)斗已經結束了,接下來只有單方面的屠殺。

  這對紅衣兵團來說,還算是個欣慰的消息。

  羅塔斯軍已經徹底輸掉了這場戰(zhàn)斗,而他們紅衣兵團作為其中一員,很好地堅守了自己的指責。盡管沒能得到最終的勝利,他們卻也守護了自己的名譽。

  最后,在利利安軍的包圍下,大總督款冬親自前來與紅衣兵團團長見面,在協(xié)商之后,利利安軍允許紅衣兵團保留自己的旗幟與建制,并在戰(zhàn)斗結束時以中立身份離開。

  利利安城內一片歡騰。

  從王者之橋回來的信使進入總督官邸不到五分鐘,暫代款冬坐在總督官邸辦公室里的郁金香就派出了所有他能派的人。這些人將“利利安在王者之橋大獲全勝,以傷亡數百人的極小代價全殲羅塔斯軍”的消息傳遍全城。

  人們跑上街道歡呼,商人與船員舉杯慶祝,貴族與仆人擁抱在一起。新軍的士兵們也加入了這場狂歡,他們按照郁金香的指示在全城開始了聲勢浩大的游行。

  數日以來的壓抑和死寂完全一掃而空,甚至連之前差點一文不值的,由利利弗羅瑞家族金庫開出的憑證,也在轉眼之間就變得受人們歡迎起來。

  事實上,來自王者之橋的信使所報告的形勢遠沒有利利安人所想象的那么好。利利安軍付出了數千的傷亡,其中有好幾個混編方陣甚至在短期內喪失了戰(zhàn)斗的能力。雙神聯(lián)軍真正的主力兵臨糧倉維特蘭,納西索斯軍與千鎮(zhèn)王國軍直逼利利安,如今形勢遠比最初款冬出征時還要嚴峻得多。

  但郁金香沒有在意,他甚至故意掩蓋這一切讓人不安的事情,而大肆宣傳這一次勝利。他用這種虛假的方式融化了利利安的緊張氣氛,使得利利安人的信心開始恢復,到后來甚至還感染了這位從王者之橋回來的信使。信使前一天看到的還是款冬大總督嚴峻的表情,后一天卻目睹了郁金香的笑容和全城的歡慶。

  郁金香也親自參與了利利安的慶典。

  在萬神殿里,一個貴族問郁金香:“我們的女皇陛下不參加這場慶典嗎?”

  “不,她已經不在利利安城了?!庇艚鹣銖娜莼卮鸬溃皠倮鱽淼臅r候,她就出發(fā)去前線慰問我們的戰(zhàn)士們了?!?p>  現在,他終于可以告訴別人,女皇不在利利安了。

  利利安東南方,波伏要塞。

  清晨的陽光穿過破碎的云層,降臨在要塞的城頭上。

  和利利安城一片歡騰的景象不同,這里仍然籠罩在一片死寂之中。

  按照款冬的安排,從王者之橋撤下來的傷病員、還有部分建制受損嚴重的部隊,都將在這座要塞里修整。于是從昨天深夜開始,大量的傷病員們就陸續(xù)從東邊進入了要塞,等到天亮的時候,要塞的廣場上有大半地方已經填滿了人。

  這番景象并沒有比戰(zhàn)場上好多少,到處都彌漫著血腥和腐爛的味道,到處都是呻吟和慘叫,甚至還有歇斯底里的慟哭和哀嚎。

  每有三個傷員抬到這里,就有一具尸體被抬出去。

  有時候連擔夫自己,都分不清抬著的哪些是活人,哪些是尸體。他們全都滿身血污,個別甚至不成人形。沒有人記得,當初出征時,這些身穿軍裝的戰(zhàn)士們有著怎樣的模樣。

  就是這樣的一座被死亡籠罩的要塞,迎來了一個奇怪的訪客。

  鈴蘭背靠冰冷的石墻,痛苦地弓著身子,大口地喘著氣。由于長時間趕路騎馬,她沒有一點休息,現在的身體狀況極度糟糕。

  她身上穿著的,原本應該是一件漂亮的晚禮服,但現在已經沾滿了風干后的嘔吐物,上面價值連城的珍珠,現在和穢物混在一起,幾乎無法分辨。而且為了方便騎馬,她用佩劍把長長的裙擺割碎成幾瓣,將這件晚禮服毀得面目全非。

  雖然沒有鏡子,鈴蘭卻不難想象,自己的臉色會比起這身衣裝只差不好。

  然而,恰恰是這樣的她,在波伏要塞里,和其他傷兵、尸體們融合在了一起,沒有絲毫的違和。

  進城門的時候,甚至士兵都沒有盤問她。

  反而幾個路過的士兵,給她送來了清水和面包——雖然只有小小一塊。放下面包后,士兵們便快步離去,不再理會她。

  然后,她便躲在這不起眼的墻角里,合上了疲憊不堪的眼睛。

  不知過了多久,騷動聲吵醒了鈴蘭,她發(fā)現自己身邊多了幾個渾身是血的士兵。其中一個士兵整個腹部都被撕開了,全靠別人替他捂著傷口,才沒讓內臟掉出來。

  “快來幫忙!把他傷口按??!”一個像是醫(yī)生模樣的中年人,對著鈴蘭大吼。

  鈴蘭一時沒反應過來發(fā)生了什么。

  “沒聽到嗎!我叫你快來幫忙!”醫(yī)生又向她吼道。

  這次鈴蘭有了反應,她跪到醫(yī)生的身邊,然后接過醫(yī)生的手,按在這個士兵的腹部上。溫熱的血液馬上就浸濕了她的雙手。

  “按緊!你想讓他失血而死嗎!”醫(yī)生咆哮道。

  鈴蘭連忙加大了力量,用手掌堵住了傷口處不斷外溢的鮮血,堵住了幾乎流出的內臟。

  醫(yī)生不知從哪里拿來了彎曲的鐵針和棉線,然后伏在士兵的身上,開始給他的傷口進行縫合。

  “啊啊啊啊!啊啊啊?。 笔勘鴳K叫著,聲音刺耳至極。

  鈴蘭想起了過去自己受傷的時候,款冬也是這樣為她治療,那時她的表現大概也就和眼前這個士兵差不多吧。

  她曾以為,那只是她個人的不幸。

  如今,她卻發(fā)現在這座波伏要塞里,這些傷痛、死亡,是那么地稀松平常。

  “啊啊……呃……”

  就在醫(yī)生縫合到一半的時候,這名士兵斷了氣。

  醫(yī)生一句話也沒說,他馬上放棄了救護,不但如此,還吝嗇地將縫到一半的棉線拆下,然后帶著醫(yī)藥工具轉身就走。

  “等等,他……”鈴蘭叫住了醫(yī)生,“他還不一定……”

  醫(yī)生根本沒有理會鈴蘭,轉眼就消失在傷兵的人群里。

  鈴蘭呆呆地站著,她再度看向這個素未謀面的士兵,他已經沒有了呼吸,已經不再痛苦地嚎叫,只是僵硬地睜著黑漆漆的眼睛。

  許久之后,鈴蘭抬起頭,看向周圍。

  這個斷氣的士兵,不過是千千萬萬死者中的一員而已。

  在酒館里,吟游詩人們只會描述戰(zhàn)場上的英勇,贊頌獲得勝利的英雄,從來不會有人提起那些受傷的、死去的人。然而,痛苦與死亡才是戰(zhàn)爭中的常態(tài),才是那些光輝傳說下面的真正面貌。

  突然間,鈴蘭想到了什么。

  “款冬……款冬老師他怎么樣了?他會受傷嗎?他會有危險嗎?”

  不由自主地,她喊出了聲音。

  正巧這個時候,城墻上一個士兵大喊道:“大總督回來了!”

  鈴蘭馬上邁步往前跑,可是等跑了一小段路才發(fā)現自己其實根本不知道方向和目標。她停了下來,站在廣場中央的一小片空地上,四處張望著。

  要塞東邊的城門打開了。

  戰(zhàn)馬們嘶鳴著,一隊黑衣騎兵騎馬進入了要塞。這些士兵所穿的正是與款冬在天平堡時穿的是一樣款式的黑色軍服,鈴蘭連忙上前,拼命地在隊伍里尋找著那個她熟悉的身影。這些黑衣騎兵并不像納西索斯人一樣認識她,他們甚至根本就沒注意到這個身材嬌小、衣衫襤褸的女孩,紛紛騎著馬從鈴蘭面前自顧自地快速經過。馬蹄激起的塵土飛揚起來,使得鈴蘭在塵土中不停地咳嗽。

  她沒有看到款冬。

  當鈴蘭灰心的時候,第二隊黑衣騎兵進來了。

  這一次,領頭的人正是她所要尋找的利利安大總督款冬。經歷了數天的征途,他比以前顯得更加滄桑疲憊了,污垢與胡渣都出現在了他的臉上。盡管如此,他高瘦的身形和輪廓分明的臉龐還是一瞬間就被鈴蘭認了出來。

  幾乎也是同一瞬間,款冬也注意到了她。

  穿過人群,利利安大總督的視線忽略了所有人,唯獨落在了她的身上。

  鈴蘭按捺不住自己的情感,向著款冬的方向小跑起來。

  款冬抬起右手,示意身后的部隊全部原地停下,然后他側身下馬,向鈴蘭的方向迎面走去。他的腳步越來越快,最后幾乎也變成了小跑。

  對鈴蘭來說,這正是久別重逢。

  擔憂也好,思念也好,依賴也好,心中對他情感,她全部都要在這一刻告訴他。

  用擁抱來告訴他。

  然而,就在兩人距離不到兩米的時候,款冬停下了前進的腳步。他低下頭,沒有理會鈴蘭繼續(xù)向他靠近的步伐,甚至沒有去看鈴蘭的臉和鈴蘭的眼睛。下一刻,款冬將右手放在了胸前,迅速地單膝跪了下去。

  “參見女皇陛下!!”

  款冬那低沉而宏亮的聲音,如同當年天平堡清晨的鐘聲一樣,響徹了整個波伏要塞的廣場。那些之前路過和后來停下的黑衣騎兵們,那些坐在躺在棚子下面的傷病員們,那些駐守在城墻上和陪同在鈴蘭身邊的要塞守衛(wèi)們,都順著這個聲音把視線投了過來。

  剎那間,如同魔術一般,一堵看不見的墻出現在兩人之間。

  明明剛才鈴蘭還在向前小跑,可現在卻不得不停了下來。

  明明剛才鈴蘭還想擁抱上去,可現在卻只能呆立著不知所措。

  因為那堵墻,已經將他們分隔在了兩個不同的世界。

  款冬的臉就如同在天平堡的時候一樣冰冷,看不出任何表情。

  鈴蘭的視線卻模糊了。

  “誒……為什么?為什么我會哭?”

  甚至連鈴蘭自己都不明白,是什么力量讓自己停下了腳步,讓自己流下了眼淚。

  款冬靜靜地單膝跪在那里,什么也沒有再說。

  但沒有關系,接下來,他和鈴蘭都將會被新的風暴淹沒。

  波伏要塞里爆發(fā)了巨大的騷動,因為所有人都看到他們的大總督,向一個十幾歲的小女孩跪了下來。從大總督的話語里,他們終于明白了這個不起眼的小女孩的真正身份。

  “參見女皇陛下??!”

  “參見女皇陛下——”

  “參見女皇陛下——!!”

  人們高呼著,聲音如巨浪般涌入鈴蘭腦海。

  這一幕,和她在利利安大劇院的舞會上并無不同。只不過那一次她是被迫為郁金香贏取政治資本,這一次她是正好站在了款冬這位巨人的肩上。

  鈴蘭站在那里,久久沒有動作。

  直到模糊的視線重新清晰,直到臉上的眼淚全部掉落殆盡,直到她的腦海里明白了此刻自己的處境和接下來應該做的事情。

  她整理了一下襤褸得不成體統(tǒng)的晚禮服,然后向款冬微微點頭,就像加冕儀式前,款冬教她的那樣。

  “謝謝,大總督先生?!比缓笏褚晃慌仕频恼f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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