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赤獅子
耐卡不雪山正好位于東大陸與西大陸之間，其下雪原將這大陸極北之地連同萊拉山脈北側(cè)一齊染成純粹的雪色，只余下零星的巖石與苔土。
在這里的生物毛發(fā)亦是純白。
但在這無盡的純粹無暇之地卻孕育著火色的民族。
耀眼的赤發(fā)如同燃燒的火焰，極熾的眼中蘊含著不屈的靈魂，額角繪著暗色的文字，他們是這純白的世界中唯一的亮色。
——赤獅子。
“別動！”
格羅仰頭避過抵住喉間的利器，肩膀被桎梏，身后之人熾熱的吐息噴灑在他的脖頸。
這種體驗可真是一點都不有趣。
只是為了補充空間陣中的食物這樣一個單純的理由而進入距離莫干沙漠最近的特爾落提公國的格羅怎么也沒想到，自己竟然久違地再次被人拿武器抵著脖頸。
空氣中彌散著令人作嘔的血腥味，混合著身后那人吐息間的泥腥氣和鐵銹味道，足夠令有著些許潔癖的格羅皺眉。
將脆弱的脖頸暴露在對方利器下的格羅瞄到了他血紅的發(fā)頂。
——混雜著血塊和泥點，黯淡得像是已經(jīng)熄滅的火堆，只留下已經(jīng)燒燼的柴薪化作的焦灰和些許火星。
“別動！”迦洛斯再重復一遍，將利器再次迫近已經(jīng)被擒住的獵物喉結(jié)。
迦洛斯低喘著，長期缺少食物再加上后背的傷勢已經(jīng)耗盡了他大部分力氣，但他自信自己的劍尖絕對能捅進面前之人的喉間讓他再也發(fā)不出任何聲音。
當然，他并不想這么做。
他只是想回到自己的族部罷了。
即使棲地已經(jīng)破敗不堪、即使同族已經(jīng)所剩無幾。
他也要回去，回到雪原掩蓋下特洛羅爾！
所以迦洛斯只是想劫持一輛地龍車，帶著族人回家罷了。
但變故就像是雪山里無可預料的雪崩，它的發(fā)生往往只需要一瞬。
金色的符文浮現(xiàn)，啟動早已備好的護身法陣將身后那人與頸間的利器一齊彈開，同時布下的隔音術將旅館的這座小房間隔離。
迦洛斯因為巨大的推力而跌坐在地，臀肉傳來的鈍痛與武器落地的清響他卻無暇顧忌。
“你……法師？！”迦洛斯瞪大眼睛，難以置信地看著眼前的一幕——
籠罩在斗篷下的人影抬手之間將打散了金色符文組成的屏障，激蕩的魔力令他的衣擺無風自動。被掀開的巨大帽兜下，黑發(fā)的少年轉(zhuǎn)過臉，露出爪型的傷痕與精致的容貌，燦金的眼瞳如同雪域中凍結(jié)千年的巖石，冷漠且沒有悲喜。
“是……你么？”迦洛斯試探著，“剛才……解放了我們的人？”
鏈接了五個人的鐵鏈一起斷開裂，而且切口整齊而平滑。有魔法附加效果的頸環(huán)必須要特定的鑰匙才能打開而現(xiàn)在卻是成了一攤廢物。
能夠做到這些的，迦洛斯只能想到是傳說中能夠改寫自然規(guī)律的法師。
但……有可能么？
現(xiàn)身大陸的法師大多被國家供養(yǎng)，不從屬任何勢力的法師數(shù)量本就稀少。來到特爾落提公國并恰好救下變身為奴的赤獅子，自己埋伏在旅館想要劫持人質(zhì)換一輛地龍車卻正好遇見了幫助了他們的法師……
這種巧合，真的有可能存在么？
迦洛斯猶疑地望著眼前的人，心底卻希冀對方的點頭。
格羅卻是沒想到能這么快又遇見他。
長于雪地的赤獅子是天生的戰(zhàn)斗民族。
從出生起便開始被極寒氣候篩選的生命自然擁有強健的體魄，捕獵寒鳥、雪兔甚至是極地熊更是需要更強大的運動能力，因為生不了火而選擇生食血肉的進食方式使他們有著極為復雜的消化系統(tǒng)。
種種因素堆疊所孕育出的生命，是能夠適應各種惡劣環(huán)境而戰(zhàn)斗的民族。
但他們有著天然的弱點——
數(shù)量。
只有幾千人的部落自然難以對抗數(shù)萬人的軍隊。
就格羅所知，屬于赤獅子的家園——特洛羅爾——早已被攻破。原本只是有部分族人偶爾參與戰(zhàn)爭以換取生存所必須資源的赤獅子一族，在三年前徹底淪為了奴隸以及死斗場中的寵兒。
劫持并私藏未被拍賣的赤獅子，這可是重罪。
西大陸的法律，可真是可笑之至！
格羅諷刺地勾唇，在迦洛斯壓抑的希冀中點頭。
“是我?！?p> 在迦洛斯瞬間露出的喜色中，格羅笑道：
“而且，如果班塔爾知道我遇見他差點被賣出的同胞卻沒有釋手相救的話，他會生氣的?！?p> “您認識班塔爾大人？！”
參加了東大陸薩坦爾帝國與奧格涅帝國之間的決戰(zhàn)并加入薩坦爾帝國，成為其三大將之一，為族部帶來無數(shù)物資的班塔爾大人是赤獅子一族的英雄。
“八年前的卡耶河一戰(zhàn)，我曾與他一同參加?！?p> 迦洛斯猶豫一瞬，隨即問道，“您是在那時認識的班塔爾大人？”
格羅知道他是什么意思，搖頭道，“在更早之前，十三年前，我在奧格涅帝國的首都聶爾克斯城便于他相識了。”
迦洛斯這下是真的感到驚喜了。
如果八年前的卡耶河一戰(zhàn)可以說是無意中得到的從東大陸傳來的情報，那么十三年前的聶爾克斯城卻是只有當事人與部分赤獅子才能知道的消息了。
沒想到在被像貨物一樣拍賣、淪為奴隸之前，他竟然能遇見班塔爾大人的舊識！
迦洛斯激動地起身，上前一步，“您……”
“格羅?！眿I嘉的聲音與敲門聲一同響起，“我能進來么？”
“她是我的同伴?！备窳_向滿臉不安、想要躲藏起來的迦洛斯安慰道，“不必驚慌?！?p> 僵在原地的迦洛斯看著格羅打開門邀請對方進來。
“姐……姐姐？”迦洛斯難以置信地看著婭嘉身后披著被單的少女。
迦洛斯慌忙將迦娜莎拉進屋內(nèi)，“我不是讓你等我么？”
瞥見迦娜莎背后開裂、滲出血跡的傷口，迦洛斯差點氣哭，“傷口崩開了感染了怎么辦？！血流太多了休克了怎么辦？！不是讓你等我么？為什么要過來讓我擔心?。?！”
“別吵，難受?！卞饶壬訔壍赝崎_自家弟弟淚眼汪汪的狗臉。
面色蒼白而虛弱的小姑娘向格羅與婭嘉兩人歉意道，“見笑了。”
“無妨?！备窳_示意她不必介懷。
婭嘉拉住格羅的衣袖，附耳過去，“能……再幫幫他們么？”
在格羅的目光轉(zhuǎn)來之前，婭嘉急忙解釋，“就……把那個小姑娘身上的傷治好就行，之后就看他們自己了?！?p> 最后，她惴惴不安地問道，“治愈魔法……你會的吧？”
婭嘉自然知道自己沒有立場說什么“把這兩人帶出四處搜拿他們的城市”的話，但她看見迦娜莎背后的傷痕實在是難以忍受。
除此之外，他們沒有理由也沒有義務再幫助兩人了。
在末世里摸爬打滾數(shù)年的婭嘉是將弱肉強食刻在骨子里的人，但她天生的善良亦是會在力所能及之處幫助弱者。
當然，當所謂“弱者”得寸進尺時，她也不會再讓步半分。
“我予你幫助，是因為我的善意。但你得寸進尺，便是你的愚蠢?！?p> ——這句天啟者大人曾經(jīng)說過的話，可是被婭嘉當做信念來實踐的。
不知道格羅與赤獅子一族的交情的婭嘉默默在心里再記下自己欠格羅的情義。
格羅點頭，“好?！?p> 格羅向兩人推開手掌，橙色的治愈魔法在他的掌心出現(xiàn)，不斷注入的魔力令法陣的光芒愈發(fā)耀眼。
溫暖的橙色粒子滲入迦娜莎與迦洛斯后背的皮膚，龐大而平和的力量滋養(yǎng)著兩人虛弱的身體，就連精神都仿佛被洗滌。
除了母親的羊水之中，再沒有比此刻更輕松的時候了。
身體與精神被一同治愈的姐弟長出一口氣。
“感謝您，大人?！卞饶壬蚋窳_與婭嘉兩人躬身行禮，“愿強大全知的阿爾布尼祝福你們?！?p> 阿爾布尼是赤獅子一族用雪與寒鳥的羽毛繪下的圖騰，是他們的信仰。
用信仰祝福，可以說是對他人極高的贊譽了。
“你們之后打算怎么做？”格羅從空間陣中取出足以敝體的衣物交給兩人，“從通緝你們的城市逃脫，成功的可能性太低了?！?p> “那就打出去！”聽見格羅這么說，知道自己搶地龍出城的計劃是行不通了的迦洛斯憤然道，“憑著我們赤獅子的力量，一對百也是可能的！”
“一對百？”格羅似笑非笑地重復一遍。
“對！”
就在迦洛斯自傲赤獅子的力量時，后腦勺卻是一陣鈍痛。
抱著腦袋的迦洛斯委屈又不解地看著迦娜莎，“姐姐？”
“安靜?！卞饶壬_自己不成器的弟弟，向格羅道，“見笑了?！?p> 格羅抬手捂唇，擋住自己微抽的嘴角，“……無妨。”
婭嘉看著再現(xiàn)了剛才對話的兩人，輕笑出聲。
“說起來，還未請教大人的名諱?！毕袷茄陲椬约旱膶擂危饶壬蚋窳_問道。
“格羅。”
“格羅大人?！卞饶壬\摯地向格羅謝道，“感激您解救了我等族人與您施下的治愈魔法。”
既然迦洛斯能夠推知格羅是解放了他們的法師，迦娜莎自然也能夠推知出來。
迦娜莎向著格羅單膝跪下。
“！”迦洛斯不明白迦娜莎這一舉動的意義，“姐姐？！”
就算是表示感謝，赤獅子一族也沒有向?qū)Ψ较鹿虻膫鹘y(tǒng)！
迦洛斯上前要將迦娜莎扶起，卻被對方揮手拂退。
“請您再次施以援手，救助我的族人吧?！卞饶壬届o而堅決地望向黑發(fā)金眸的男人。
“作為交換的，是我的生命和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