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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生風起處

第三十章

云生風起處 無用靈 3732 2019-09-09 20:00:00

  到店時桔梗已經(jīng)在打掃衛(wèi)生,小姑娘本就有些怕她,一見她滿臉肅殺的進來,更是連話都不敢說。

  昌云習慣了,索性連寒暄都省下,正好她沒什么心情。

  一路偷瞄昌云,直到見她推門走進飲品區(qū),桔梗才放下拖把松了口長長的氣。

  剛進門就看見吉遙。她雙腿直蹬,背靠在椅子上,整個人呈“C”形坐著,面前擺著一瓶紅酒和一只啤酒杯??雌饋砦矣诸j廢。

  昌云刻意在門前停頓了會兒。

  其實這幾年她已經(jīng)能很好的管理自己的情緒,即使是被人背后插刀導致案子被搶,也不會有過多的計較。

  有些事只能認命,可有些事,卻本不該發(fā)生,而這些本不該發(fā)生卻失控出現(xiàn)的事,就是人所謂的底線。

  吉遙,就是她的底線。

  昌云很清楚張籍的的意思,冷靜下來甚至可以理解。

  但是,不可原諒。

  昌云緩緩地深吸一口氣,她看著吉遙的側(cè)影,心情深沉一片,她一步步走過去,想著等會兒第一句該說點什么。

  吉遙好脾氣,偶爾卻執(zhí)拗的讓人無可奈何。

  萱草在吧臺內(nèi)打掃衛(wèi)生,吉遙頭低著,雙手軟塌塌的垂在身前,兩掌之間拿著手機。

  許是聽見了腳步聲,萱草抬起頭看,一見昌云,立馬要揚手喊她。

  昌云趕緊伸出根手指抵在唇邊,示意她別出聲。

  萱草縮縮脖子,懵懵懂懂的點頭,隨后就著揚起的手撓撓腦袋,下意識看向吉遙。

  她看起來已經(jīng)有點醉了,臉色酡紅不說,眼睛都疲軟的眨不動了一樣。

  昌云掃一眼桌上只剩大半的紅酒瓶,心頭嘆息。

  大學時她常常叫囂要和自己拼酒,但那時兩人都沒閑錢,這件事就一直以記憶的方式存留著。后來發(fā)現(xiàn),她的酒量實在一般。

  昌云開始以為,吉遙是在跟自己生氣才故意裝作沒發(fā)現(xiàn)自己,走近了才明白,她竟真是喝迷糊了。

  昌云心里好笑,又想到她因為自己一個人坐著喝悶酒有點可憐,臉上那點笑容也慢慢消失了去。

  她走到吉遙身邊,蹲下身去,渾身的肅殺兇狠竟神奇的變的溫柔沉靜。

  昌云仰起頭看吉遙垂下的臉。

  直到此刻吉遙才混混沌沌的發(fā)現(xiàn),哦,來人了。

  眼皮和臉皮一樣,滾燙燙的。吉遙呆呆地移動眼珠,明明已經(jīng)在看著昌云,面前的人影卻好一會兒才在她眼里成像。

  腦袋脹乎乎的,吉遙也像傻了一樣。她慢慢坐起身子,言語動作都有些遲鈍,她看著她好一會兒,才低聲喊:“昌云……”

  醉酒后的吉遙聲音低啞軟糯,昌云忍不住摸摸她肉乎乎的臉蛋,應:“嗯?”她有些想笑:“怎么喝成這樣?”

  吉遙卻突然紅了眼睛。

  像北風撞壁,昌云猛的一下,愣住了。

  “吉遙……”你怎么了?

  張口才發(fā)現(xiàn),自己發(fā)不出聲音。

  眼見吉遙地鼻尖一點點紅起來,昌云昂著頭,渾身都僵了。

  吉遙盯著昌云的臉,嘴一撇,受了委屈的孩子一樣跟她告狀:“今天有人跟我說你要走了……昌云,你不管、不管我了嗎?”

  吉遙眼里的小心,嗓音的輕顫,令昌云瞬間如鯁在喉。

  昌云怔怔地看著她,一顆心臟仿佛霧化成水,胸口酸脹一片。

  她不知道,該說點什么。

  吉遙猛地抹一把臉,聲音已然失了真:“你讓我給、給會員道歉,我道了,還有人陰陽怪氣的罵我沒有用,我都沒跟你說過。我、我已經(jīng)在改了,我還有哪里做的不好你告訴我好不好?好不好昌云?可是你不要走……”吉遙情緒激動,搖搖晃晃的撐住板凳要起來,昌云心口一緊,連忙站起來去扶她,一滴眼淚就這樣滑出眼眶。

  “你不要不管我……我會努力的,我就是、就是要點時間……”

  昌云死死咬住嘴唇,眼淚擦過的地方像著了火,辣辣的疼。

  萱草站在原地傻了眼,她本能的想上前勸慰,又隱約覺得自己不該打擾,她像被人定住一樣,拿著掃把動彈不得。

  吉遙歪三倒四的站起身,一個力度沒有把握,身后的椅子頓時被推出好遠。

  “刺啦——”

  迷迷糊糊間,吉遙感覺自己又像闖了禍,她摸索著彎下腰,想去扶板凳,口中混沌不清的道歉:“對不起對不起……都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p>  昌云心口一疼,猛地一把拉住她,吉遙感知不及,腿一軟跪在地上,昌云連帶著被摔下去,膝蓋跪地,鈍痛一片,顧不得喊疼,她連忙查看吉遙,急急的問:“你怎么樣,摔疼沒有?”

  “……疼?!?p>  吉遙垂著頭,聲音已經(jīng)啞的不像樣子。

  昌云著急忙慌的要拉起她,吉遙卻一把抓住她的手,掌心的溫度燙的讓人心驚:“吉子——”

  吉遙抬起頭。

  一行情淚忽然從她眼角滾燙劃出。

  心臟像被冰封成塊,被人一錘砸下,撕裂成片。

  “大哥……別走,行嗎?”

  頃刻間,昌云耳內(nèi)轟鳴,卻只能聽得見吉遙嗚咽的懇求:

  “你上次說我不負責任,沒有店長的威嚴……我笨,我不能一天就學會所有的事情,可我知道錯了——我、我今天加班了!”吉遙急急的抓住昌云的手,生怕她下一秒就會消失一樣:“我今天還被會員表揚工作認真了,我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會做賬了,我還整理了好多店鋪的資料,我還打電話給莫干山分店問他們——”

  昌云再也不能聽下去了。

  “吉遙!”

  她張開雙臂抱住她。

  渾身滾燙的女人軟的像剛出生的小狗撞進她懷中,綿綿的,毫無攻擊性。

  “昌云……你不要走……”

  昌云在吉遙看不見的地方淚如雨下。

  “我不走?!?p>  昌云抱緊吉遙,顫抖的聲音崩潰如散珠,早已連不成句。

  “……我不走?!?p>  好像聽見昌云說了什么一樣,吉遙緊繃的肌肉漸漸放松。

  兩顆年輕的心臟緊緊挨靠著。

  “噗通——噗通——”

  昌云低聲說:“吉遙,我不會離開你?!?p>  淚水裹著單純炙熱的感情流下昌云的臉頰,流進吉遙滾燙的肩窩。

  萱草站在一邊看傻了眼,回神后衣襟不干,驚覺自己已滿面濕濡。

  吉遙歪靠在昌云懷中,漸漸失去所有的意識。身體沉重的像一塊石頭,壓著她混沌的感知沉入從幽藍到黑暗的湖底。

  昌云無意識的輕拍著她的脊背,眼淚干涸,像倒流的瀑布,盡數(shù)入心。

  那種不得不因外界因素和內(nèi)在性格而將深沉感情掩埋于心的感覺,就像啞巴想唱一支歌,即便聲嘶力竭,也只能流淚搖頭。

  鼻不能呼,口不能言,過往壓抑晦澀的記憶涌上心頭。

  昌云胸口被堵,心臟急跳,仿佛又回到六年前的比賽場上,一網(wǎng)之隔,她與吉遙兩側(cè)相戰(zhàn),從朋友,變成對手。

  那是她第一次直觀認識到吉遙之于自己的分量,即便她早就當她為珍貴的朋友,然而,當她真真切切的站在自己的對立面,昌云平靜面容下仍然不可抑制的感到失落失望。

  如同高山深陷,深林灼燒。

  灼灼頂燈白光,像為她一人燒灼的心火。昌云站在校運會羽毛球決賽晉級場上,心口悶火直灼,手腳冰涼。

  說不清是緊張,還是害怕。

  吉遙和朋友并肩站著,在預備比賽的等待時間里沖她嬉皮笑臉。

  昌云不愿看到她。

  隨裁判號令開始,潔白的羽毛球垂直飛起,又垂直下落。

  昌云在右,球托向左。

  裁判:“左方選擇,場區(qū)或接發(fā)球?!?p>  吉遙沖昌云眨眨眼,壞壞道:“我們選接發(fā)球?!?p>  裁判:“發(fā)球還是接發(fā)球?”

  “發(fā)球——唉,等下,我控后場。”吉遙問朋友:“你選,發(fā)球還是接發(fā)球?”

  “發(fā)球吧?!?p>  吉遙回頭:“我們選發(fā)球?!?p>  昌云看著這一幕,太陽穴突突一跳。她側(cè)過臉去,眼色已然陰翳。

  裁判點頭,隨后扭頭問昌云:“右方默認選擇場區(qū),是否更換場區(qū)?”

  昌云搖搖頭,隨后拿球拍在手上轉(zhuǎn)兩圈,轉(zhuǎn)身往自己的位置走。

  同伴追過來問她:“你打前打后?”

  “前?!?p>  “好。”同伴拍拍她肩膀:“就靠你了,我球技很爛的?!?p>  昌云淡淡道:“友誼第一,比賽第二?!?p>  兩球熱身后,比賽正式開始。

  左方發(fā)球。

  昌云暗暗咬緊牙關,面無表情的握緊球拍,微微躬下身子。

  整個體育館都籠罩在比賽的喧囂氣氛中。場外人來人去,仿佛行車窗外流動的光景。

  眼睛明明睜得很大,卻好像所有人景都不能成形。

  甚至面前的對手,甚至身后的隊友,甚至這一整場比賽。

  一切在昌云眼里都失去了意義。

  她不想跑動,不想跳躍,不想接球。

  潔白的羽球一次次與她擦肩而過,一次次擊中她遲鈍的內(nèi)心,驚起瞬間的痛感,又立馬消失不見。

  后來每次想起那場比賽上的自己,昌云都會覺得用機器做比喻最為合適。

  所有指標都錯亂了,所有的紅燈都亮起。

  昌云的消極直接導致了整場比賽的失利。

  “15:6,左方勝出?!?p>  昌云站在原地,頭顱低垂,眼神淡漠。

  同伴幾次欲言又止,后來還是拍拍她肩膀,安慰:“沒關系,我們都盡力了?!?p>  盡力。

  昌云聽到這兩個字,像被人當眾打了兩巴掌。羞愧、憤怒轉(zhuǎn)瞬即逝,隨即浪潮般涌來的是無邊的失落和對自己的失望。

  吉遙過網(wǎng)而來,臉上掛著勝利的喜悅。

  “怎么回事????”伸手拍拍昌云的肩頭,吉遙故作嚴肅的教訓她:“這么怕我?那么多好球都沒接到?”

  昌云淡淡一笑,恭喜她。

  “接下來去慶祝嗎?”

  “嗯,我們寢室?guī)讉€都說好了,贏了你們?nèi)コ员D―我們可是贏了你哎!”吉遙得意洋洋:“不得冠軍都值了?!?p>  昌云側(cè)過頭,敷衍著嗯兩聲,余光掃到她朋友和室友,她們臉上的笑容逐漸扭曲成巨大的諷刺往她眼窩中深刺。

  昌云低聲說:“去吧……好好慶祝。”然后她轉(zhuǎn)身離去,將球拍還給隊友,不想回頭再看見吉遙與別人同歡同慶,她硬著頭皮往前走,然后越走越快,越走越快。

  委屈,不甘,嘲諷一股腦的包裹她,攻擊她,昌云跑出側(cè)門,跳下一樓樓梯口的窗戶,屋外一片混沌夜色,她低著頭往前跑,一刻不停。眼眶灌進冷風,所有負面的情緒都被迎面的風直直壓進身體。

  無處發(fā)泄。

  那是她第一次直面了自己內(nèi)心的脆弱。吉遙,如果是她站在自己的對立面,即便什么都還沒有發(fā)生,就足夠她潰不成軍。

  吉遙,她代表著自己所有曾向往卻從未的成為,是自己緊繃人生里難得溫暖的潤滑。

  對昌云來說,她只是吉遙生命中小小一個,她卻依然愿意將她視為所有自愿的付出。

  她是她成長中被迫丟棄的單純,是她對生命戒備從未表露過的善良。

  吉遙,是昌云來不及成為,并永遠不可能再成為的自己。

  吉遙站在團團的好友笑聲中,卻總覺得自己的快樂里少了點什么。她忍不住回頭看,昌云消失的方向里男男女女走來走去,卻再也沒有她。

  吉遙后知后覺的發(fā)現(xiàn),昌云走時甚至沒有說一聲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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