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蜀地有信?!蔽禾O(jiān)如今已經(jīng)是皇宮里數(shù)一數(shù)二的大宦,任宰相見了,也要客客氣氣稱一聲魏公公。
皇帝摸了摸自己的眉心:“蜀地?又是老五?”
“回皇上的話,奴婢不知?!痹绞菣?quán)傾朝野,魏太監(jiān)在皇帝面前越是恭敬卑微,因為他最清楚自己所謂的權(quán)力地位來自何處,越是這樣,越是明白本分和敬畏。
皇帝笑罵一聲:“你這憊懶性子,連看都不為朕看一眼。”
“哎呀,奴婢該死,光想著給您快些送信,倒是忘了這信是誰寄過來的。”魏太監(jiān)連給了自己兩個巴掌。
看著魏太監(jiān)呲牙咧嘴的模樣,皇帝倒是難得的開懷一笑。
魏太監(jiān)陪笑數(shù)聲,在皇帝認(rèn)真開始看向信之后深深把頭埋下。
前一陣子,有宮里的老人仗著資歷看過私信,皇帝問了,他竟然敢搭話,頓時皇帝臉色就黑了,不待起分辨,甚至連曾經(jīng)救駕情分,直接仗責(zé)一百,活活打死在午門之外。
正是有了這些教訓(xùn),魏太監(jiān)才能戰(zhàn)戰(zhàn)兢兢活到現(xiàn)在。
皇帝看完信,臉色陰晴不定。
魏太監(jiān)自然是知道的,信里說看見姜桓,的的確確和蜀王是死敵,不僅是蜀王想要殺他,這姜桓還做了數(shù)首詩來嘲諷蜀王。
“《七步詩》,《蜀道難》……”
皇帝看完這兩首詩,甚至起了一絲愛才之心。
要知道,他下令誅殺前朝名聞天下文章華國的大學(xué)士何寒立一家,可絲毫沒有為那華蓋文章動過心。
姜桓,竟然有這樣驚天動地的才華?
不說別的,就是這七步詩,就可以讓他刮目相看,何況還有蜀道難。
若單說七步詩,還不至于如何讓皇帝動心,可實際知道了這是自己的孫子,皇帝難免有一絲得意,殿前那些老東西,不是喜歡諷刺自己不休文道?
看看老姜家的種,文章華國,詩生正氣,這是你們那些快要入土的老東西能寫得出來的氣魄?
除了皇家,還有年輕氣盛的少年郎,如何寫得出這樣的文章?
雖然是罵老五,可這罵得真是解氣,甚至可以說,寫到皇帝心中癢處了。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啊……”皇帝感嘆一聲,說道:“要是當(dāng)年太子未死……”
說道這里,皇帝忽然住口。
這是已經(jīng)板上釘釘,自己親自下過定論的事情,不可能由自己來翻案了。
就算下代皇帝有心,也至少二十年后才能還自己這可憐兒子一個安息。
平心而論,其實當(dāng)年太子不算錯,甚至可以說,是有擔(dān)當(dāng)。
可做了那事,終究起了隔閡,父子離心,加上有奸人挑撥,才有此后果。
自己錯了嗎?
有時會這樣茫然地想,可皇帝終究是皇帝,而皇帝,是不能犯錯的。
“報!西南急報!”
殿外士兵高聲通報,甚至太監(jiān)都不能阻攔,這是皇帝一貫作風(fēng),畢竟是馬上奪來的天下,軍情之重他比任何人都要清楚。
“蜀王出兵三萬直指劍閣,疑似謀反!”
這話一出,滿庭震驚。
皇帝齜目欲裂,厲聲高喝道:“拿過來!”
一卷情報被攤開,只有短短三行。
蜀王出兵三萬,已確定是黃龍軍。
劍閣已失,太守滿門誅滅。
劍閣節(jié)度使泣血拜言,必以身忠于陛下。
老五造反?
他怎么敢?
原本和北方的戰(zhàn)事就已經(jīng)焦頭爛額,甚至能守住三大關(guān),御敵國門外,就已經(jīng)是動用了半數(shù)大軍,修關(guān)隘,筑高墻,甚至運糧,要是再打,甚至可能動搖國本。
皇帝原本已經(jīng)下令,要發(fā)兵三十萬,全取錦州,畢其功于一役,徹底將所謂偽遼國抹除,可西南這孽子……
皇帝忽然一陣眩暈,甚至手中情報都拿不穩(wěn),掉在地上。
魏太監(jiān)眼尖,看出皇帝,高聲尖叫:“皇上!皇上您怎么了!快來人啊,皇上舊疾復(fù)發(fā)了!”
文書閣頓時雞飛狗跳,又是御醫(yī)進進出出,又是大臣聞言進宮探望,又是嬪妃娘娘送膳食詢問,過了好一陣,皇帝才幽幽轉(zhuǎn)醒,從床上坐起:“宣殿前侍衛(wèi)許永安覲見!”
這時不敢有人含糊,立刻通報上下,不出半刻,一身黑甲的侍衛(wèi)長許永安就站在皇帝面前。
正是之前被派去見姜桓的那人。
屏退左右,皇帝用力抓住許永安的手,沉聲說道:“西南諸事,朕就托付給你了,你拿我御令,去漢中接管鎮(zhèn)西軍,若是漢中節(jié)度使有異心,不必通稟,直接殺之,若是漢中有變,可鎮(zhèn)洛陽或者長安,朕給你加五省總督,務(wù)必要扼住那個畜生!”
許永安用力點頭:“諾!”
聲如精鐵,勢不可擋。
皇帝稍稍放心,畢竟是十幾年生死之交,若非當(dāng)初許永安以功高震主為由避嫌卸去大將軍制,如今也沒幾個武將能和這位爭軍中第一人的位子!
“為朕守住西南,那里不能出亂子,永安,這一役回來朕給你加王爵謚號?!?p> 沒想到許永安笑著搖了搖頭:“皇上您也知道臣這憊懶性子,王爺怕是當(dāng)不來,您要想褒功,倒不如許臣一件事?!?p> 皇帝好奇道:“你說?!?p> “臣,想問陛下要一個人?!痹S永安忽然單膝跪下:“請陛下答應(yīng)?!?p> 皇帝忽然有種不好的預(yù)感,皺眉道:“你要誰?”
“蜀中三杰之一,西江王崇德。”
皇帝猛然看向許永安,一掃剛才賢君模樣,完完全全一派暴君做派:“混帳,你再說一遍!”
“臣想要陛下將王崇德交給臣?!痹S永安坦然面對皇帝,面不改色地與皇帝對視。
要外人看了,恐怕會驚掉一地下巴,要換一個人敢這樣和皇帝對著干,恐怕早就被拉出去砍頭,可許永安卻仿佛習(xí)以為常。
皇帝死死盯著許永安,沉默許久,才說出兩個字。
“理由?!?p> 許永安忽然面露苦笑:“陛下心知肚明,何必再問?!?p> 皇帝看了許永安足足一刻鐘,才長出一口氣:“準(zhǔn)了。”
“臣,謝陛下!”許永安松了一口氣,深深拜下。
皇帝忽然語氣森寒:“記住,你要的是秀才王崇德,不能,也不準(zhǔn)有非分之想!”
許永安皺眉抬起頭,卻正好撞見皇帝發(fā)紅的雙眼,和擇人而噬的目光,隨即渾身一震,不敢多言:“臣,遵旨?!?p> “去吧?!被实坜D(zhuǎn)過身,不在看他一眼。
許永安再次深深拜下,然后轉(zhuǎn)身離去。
皇帝長袖里拳頭早已捏緊,后又松開。
殿內(nèi)最終傳來幽幽一聲嘆息。
“姜山……你究竟有什么魅力,這么多年,這些人竟依然對你念念不忘?朕這天子,竟還比不上自己兒子?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