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 最后一個媒(4)
謝峨是朝廷要員,并不是時常得空,但一旦他得空,就會被花樂樂截住,換上普通人才穿的衣服,滿京都地逛著。
——不必說,肯定是得到了國公夫人等人的授意,下人才敢將他的作息傳給李娘子。謝峨倒不是太氣憤,一來他拿自家老娘沒法子,二來他覺得跟著李娘子探尋京都確實挺有趣:穿著華服、戴上假胡須,他就是手握重兵、赫赫有名的大將軍;褪去華服、摘掉胡須,他就是個天塌下來自有高個子頂著、凡事不必操勞的普通漢子。
京都的地形,他自問比李娘子這個外來戶更熟悉,然而他記得每一條路名和走向,卻不知道里面的人和事。李娘子仿佛是一條門縫,讓他得以透過這條縫隙,偷窺到別人的喜怒哀樂,這讓他隱約有種快意感。
還有十來天就到年,天氣頗冷,謝峨和花樂樂二人此時皆是一副苦力男子的打扮,他本以為花樂樂會帶他去吃香喝辣,不曾想?yún)s是趴在書院的墻頭上偷窺!
真是有失體面!虧得他還從百忙之中抽出時間來!
話雖如此,謝峨還是隨著花樂樂一起爬上了白馬書院墻外的一棵歪脖子樹上,這棵老柏樹長的位置和姿態(tài)都極巧妙,巨大的枝干伸向書院的墻內(nèi),看那光滑得被盤出了包漿的樹皮便知,不論是學子翻墻或者院外癡漢偷窺,都少不了它的幫忙。
花樂樂伸長著脖子,興致勃勃地往書院內(nèi)張望,眼下正逢學院放假,學子們?nèi)齼蓛桑瑤е帐昂玫男欣?,正準備離校。
白馬書院雖享有盛名,但謝峨左看右看,都不覺得有什么異常之處,便納悶地問,“你在看什么?”
‘古代的學校看起來就是不一樣!學生看起來優(yōu)雅又有活力!’花樂樂看得入迷,頭也不回道,“等下你就知道了!”等了一會兒,花樂樂突然精神一振,興奮地喊道,“來了!”
謝峨連忙打起精神,也順著她的視線望去,只見一大波學子如開了閘的鴨子傾巢而出,而另一頭則是來接學子們的下人、挑夫,雙方一匯合,吵嚷得如同早晨的市集。他不解,“到底你在看什么?”
花樂樂恨鐵不成鋼,指著一道明顯是女子的纖細身影,“看見了嗎?那位袖口繡著梅花的夫子!”
大越并不限制女子學習,但凡女子夠優(yōu)秀者,也可入學或者為師。只是為了區(qū)別,女學生或者女夫子會在學院校服的袖口上繡一枝梅花。
那位女夫子穿著一身黛青色的長袍,盡管因為天寒穿的衣服較多,可身姿看起來還是很清瘦頎長,她身上并無多余的裝飾,但那種腹有詩書氣自華的清雅氣質(zhì),使人看起來像是一支寒風中綠梅。
謝峨認得她,他頗為尊敬地道,“那是綠蕊先生?!绷褐?,京都赫赫有名的才女,出身清貴,小時是神童,大了是大儒,一心鉆研學問,年過二十有五尚未婚配。
“我知道啊!”花樂樂想到這些天帶著謝峨跑遍了京都的大街小巷,帶著他一一接觸了各具風情的小娘子:美麗溫柔的、堅強自立的、豪爽大方的、活潑可愛的;老的少的、高的矮的、胖的瘦的;窮的富的……他愣是一個沒看對眼!花樂樂那個氣吖,只能祭出她最后的殺手锏:白馬學院的綠蕊先生。如果這般廣寒仙子似的人物他還看不上,那她也沒法子了,活該他一輩子打光棍!
“謝大哥,你覺得綠蕊先生如何?”花樂樂詢問他的意見,“你倆家世相當,品性、相貌也匹配,我覺得你倆簡直就是天作之合!”
“綠蕊先生的才名我早有耳聞,而我對綠蕊先生只有敬佩之心,沒有絲毫男女之情?!敝x峨皺眉,他一介莽夫,哪里敢肖想綠蕊先生?聽到花樂樂語氣里迫不及待的推銷,有些不高興地道,“你不要開綠蕊先生的玩笑,這是對她的不尊重?!?p> “我沒開玩笑!”花樂樂認真地道,“你不要被綠蕊先生看似冷清的外表給嚇退了,實際她是外冷內(nèi)熱!”她看到梁芝即將走出大門,連忙從樹上跳下來,沖大門跑去,謝峨自然跟隨。
花樂樂遠遠就喊,“綠蕊先生——”等走到梁芝面前,她一把搶過對方手里的行李,“我來幫你拿!”
“這怎么好意思?”梁芝淡淡一笑,不肯松手,“花姐姐今日怎么這副打扮?”梁芝因不愿隨便嫁人,與家里鬧翻,如今獨居一處。她與花樂樂相識,源于偶然看到花樂樂瞎編的話本,后來通過茶館的老板介紹認識的。
“綠蕊先生的手,應當是用來書寫鴻篇巨著的,怎能拿重物?”花樂樂把她的行李搶過來,交給謝峨,介紹道,“這是我一遠房親戚,如今有事來投靠我家,得知學院今日放假,料想先生必定有很多東西要搬,所以特地帶他過來,他滿身力氣,最適合干苦力不過了!”
‘適合干苦力的遠房親戚’謝峨把行李都拿起來,默默跟在二人身后。
梁芝笑了,“花姐姐真會說笑。陛下的肱股之臣、赫赫有名的謝大將軍,竟被你說成是干苦力的,若讓其他人知道了,不知該如何作想?”
花樂樂驚訝,“你居然看出來了?”不是她吹牛,這些天帶著謝峨在京都四處逛,還沒被人認出來過呢。
綠蕊先生不論走路或是說話都極有章法,她慢條斯理地道,“我年幼時曾參加過謝將軍的婚宴,當時謝將軍尚未蓄胡。況且我認人一向不看長相只記神韻?!彼D(zhuǎn)身對謝峨微微行禮,“時隔多年不見,謝將軍風采更勝從前!”
面對此等冰雪聰明的佳人,謝峨看她如看小輩,被拆穿了也不惱,由衷贊嘆,“都說綠蕊先生天資聰慧、過目不忘,果真不假。謝某佩服!”
“謝將軍為國戍邊數(shù)十年,更值得綠蕊佩服!”
二人商業(yè)互吹中,花樂樂全程尷尬臉,本覺得二人是天作之合,不曾想梁芝竟喝過謝峨的喜酒,還是年幼之時!震驚!
既然被拆穿了,謝峨也不好再繼續(xù)跟著花樂樂和梁芝二人,待他把行李送到梁芝的小院,便匆匆離開了。
梁芝目送謝峨走遠,合上小院的大門,轉(zhuǎn)身問花樂樂,“好了,人已走遠,花姐姐可否告知今日的目的了?”
花樂樂尷尬地擠出一個笑容,吞吞吐吐地把想要替二人做媒的事和盤托出,原本以為梁芝會勃然大怒,不曾想她拿著鐵鉗撥了撥炭盆的火灰,不甚在意地道,“若是能嫁給謝將軍,倒也是個不錯的選擇?!?p> “你不介意小時候喝過他的喜酒?”花樂樂震驚,之前見梁芝那樣說,她尬得差點原地爆炸,要不是怕失去梁芝這個朋友,她早就溜之大吉了。
梁芝將提壺放在炭盆上燒水,緩緩道,“雖然他不喜歡我,我也不鐘意他;但他需要一個妻子,而我需要一個丈夫,將軍是個光明磊落的君子,若是能把話提前說開,嫁給他未嘗不可?!彼⒅局鴷?,無心養(yǎng)兒育女,若得謝將軍的庇佑,可省去許多麻煩。
這般峰回路轉(zhuǎn),花樂樂是萬萬沒想到,心里卻是一陣歡喜,眼下八字有了一撇,另一捺還遠嗎?連忙應下,“好好好,你先耐心等著,待我去問問他那邊的意見?!?p> 梁芝臉上沒有絲毫羞怯,她大大方方地道,“多謝花姐姐?!?p> 因著要過年,事情格外多,謝峨忙,她也忙,等她再見到謝峨時,已是除夕之夜,二人皆身處皇宮,正準備參加皇家舉辦的除夕宴。因男女有別,宴席并不在一處,二人也不好交談,只是相互打個招呼罷了。
本來以李俊生的官職,李俊生和花樂樂是不夠資格參加皇宮的除夕宴的,但謝靈姿是誰?太子妃的堂姐,國公府的嫡孫女,老王爺?shù)耐鈱O女,她必然要參加除夕宴!總不好兒媳一個人去了皇宮,留著丈夫和婆婆在家吧。所以就都一齊去了。
女眷的宴席設(shè)在太后的寢宮,花樂樂不是沒有感受到別人若有似無的鄙視目光,但她不慫:有本事你也找個家世顯赫的兒媳婦吖!誰叫你兒子沒我兒子那么帥呢!
她該吃就吃,該聊就聊,和她那一群跳舞的老姐妹們坐在一起談天說地,把深宮寂寞的老太后逗得眉開眼笑,得了不少的賞賜。
正月不說親,這期間雖然花樂樂見到謝峨好多次,然而新年都在忙著走親戚,哪里來的獨處機會,自然沒辦法私底下詢問他的意見。好不容易熬到春節(jié)結(jié)束,謝峨又被陛下派去軍營公干。
怎么辦?
只能等著唄?;窐酚X得自己都盼的望眼欲穿了!
等謝峨忙完回到京都,郊外桃花溪的桃花都開了。
進城的大道上,一個寫著大大的‘茶’字的旗子在空中迎風招展,今日春光好,小小的茶棚坐滿了出城游玩的客人。
得到爆料的花樂樂就是在這攔下了即將進城的謝峨。
幾個月沒見,謝峨黑瘦了許多,許是沒空剃胡子,兩鬢的胡須都有半指長了。
“來!喝口熱茶解解乏?!被窐方袢杖允且桓笨嗔δ凶拥拇虬纾嫠共?,“謝將軍這些日子辛苦了?!庇痔嫠麖埩_吃食,桌上全是他喜歡吃的。
謝峨斜眼看她,“不叫‘謝大哥’了?”
花樂樂嘿嘿笑道,“謝將軍說笑了,民婦之前放肆,還望將軍原諒。”
謝峨邊吃邊說話,“說吧,今日你到城門口攔著我,是有什么事情?”從過年她就用那種興奮欣喜的奇怪眼神看著他,總是一副有話要說的樣子,今日還在城門就攔下他,估計是有什么急事吧。
“將軍可還記得綠蕊先生?”花樂樂小聲說道,還四下觀察了一下,確定無人偷聽,又道,“綠蕊先生說,她愿意與你成親!”
“噗——”正在喝茶的謝峨驚得當場噴水?!翱?!咳!”謝峨下意識反對,“不,謝某對先生無半點兒女之情!”
“可是——”
謝峨揮手制止花樂樂再開口,面有郁色,“李娘子該不會是不想再帶我游玩,才隨便把我甩給其他人吧?”
‘誰特么要帶你游玩?那是為了給你找媳婦!’花樂樂內(nèi)心吶喊,但看謝峨神色不太對勁,很有小動物敏銳求生意識的花樂樂連忙笑道,“不會~這哪的事呢?能陪同將軍游玩,是民婦的榮幸!”
“哦?”謝峨挑眉,“真的?”
花樂樂連忙表態(tài),“真的!比珍珠還真!”見他面色有好轉(zhuǎn),她才暗暗松口氣:不虧是上過戰(zhàn)場的,那氣勢一發(fā)作起來,確實很嚇人!
謝峨滿意了,他放下碗筷,“我還要去向陛下述職,過幾日再去找你!”說完便起身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