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第七個媒(1)
秋高氣爽、景色絢麗的九月末,普通老百姓也許還在計算著今年的收獲是否足以迎接即將到來的冬季,以便盡早做出是否去打工的打算;而剝削階層則已經(jīng)開始享用今年剛收上來、尚帶著勞動者余溫的豐碩果實了。
富貴人家享樂的花樣極多:聚會賞花、飲菊花酒、開螃蟹宴、登高折茱萸、辦詩宴……,只需一個名頭,便可舉辦或奢靡或風雅的聚會,這不僅能展示自身高人一等的格調(diào),還能借此完成一次資源交換。
作為一名上流人士,你若是設宴沒人來或沒人發(fā)帖請你赴宴,那你就不是上流人士。再有錢,平民老百姓也能仇富地啐一口:呸!不過有幾個臭銅錢罷了。
富人競相辦宴的攀比之風愈盛,一時之間,象興府城極為熱鬧,大街上總能看到裝飾華麗或素雅的馬車噠噠而過,那些賣衣料、賣首飾、賣鮮花的商家則賺得盆滿缽滿,就連花樂樂,也跟著賺了一筆。
此話怎么說?
諸位是不知,每每主人設宴,總有大批賓客上門,家中一時缺人手,為了不怠慢客人,主人家便會委托相熟的人找些知根知底的婦人來幫忙——這樣可以避免有姿色的未婚小娘子和男賓客在宴會上發(fā)生有損清譽的事情,像花樂樂這樣的已婚已育婦女就安全實惠多了。
這等散工一向極為搶手:工錢高又活輕松,還能見見世面;最主要的是,若是有幸入了主人家的眼,還怕不能跟著雞犬升天?
花樂樂跟秋娘交情好,秋娘一有活就叫她去,自她完成了邱三郎和顧玉娘這樁活計后,極為有空的她,便天天跟在秋娘后面趕場子:今天是這員外家,明天是那主事家,后天是某財主家,忙得不亦樂乎。
九月二十五,滿城桂花香,今日是阮通判家下帖子邀眾人到別院賞桂花的日子,阮通判因官職限制,宅子的面積自然大不到哪里去,可上有政策下有對策,別院的修建就隨意得多了——城南外湖泊星羅棋布,象興府城的有錢人大多喜歡在那里圈一塊地造別院。
阮家別院也建在那里,依山傍水,有湖有島,山光水色、奇花異草隨著季節(jié)變化而不同:春來賞花夏觀荷,秋日蘆花天漫漫,寒冬百鳥繞島飛,真可謂是人間仙境也。
上午十一點多,阮家別院門口就停滿了馬車,男賓與女賓在不同的地方下馬車,自有熱情的仆人細心引導賓客前行。
宴會設在一處種著許多桂花的島上,宴會的布置圍繞著桂花樹展開,錯落有致的桂花林里,隨意卻不凌亂地擺放著矮桌、短椅和厚實的布墊子,有了馥郁香濃的桂花香,現(xiàn)場就不必再起香爐;利用繁茂的桂花樹和一條小溪做障礙,將男女賓客稍稍隔開,賓客三三兩兩地聊天,下人們會及時奉上可口的點心、飲品;若有賓客要吟詩作畫,不必吩咐,自有侍童在旁研墨展紙伺候,供客人盡情地施展才華。
清淺的溪水曲曲折折地穿過小島,溪邊兩岸開滿了星星點點的小黃花,有賓客在上游,將盛了酒的觴或者題了字的樹葉放入溪水中,任其順流而下,等待下游的賓客取走。
花樂樂此時站在溪邊,穿著與阮家仆婦同款的淺綠色工裝,頭發(fā)用刨花水細細抿過,發(fā)型梳得一絲不茍,她望著溪里那些題了字的梧桐葉,眉眼木訥老實、實則歡快地吐槽:‘大兄弟,你是題詩還是寫小說吶?這巴掌大的梧桐葉明顯沒能讓你寫得盡興啊,要不我替你去割一張芭蕉葉來?’、‘哥們,你這葉子不行啊,面積太小了,水都暈染到字跡啦!’
“姐妹們,快看,那里有一張葉子題了詩!”花樂樂正腹誹著,就有一群嘻嘻哈哈的華服小娘子走過來,其中一位眼尖,看見了那張梧桐葉,便指著花樂樂叫道,“哎~你幫我們撈上來。”嬌客對花樂樂如是說。
花樂樂很熟練地拿起一支頭部為U字形的細長竹竿往水面一插,輕輕一挑,就穩(wěn)穩(wěn)地將那片梧桐葉撈起,她手腕發(fā)力,將竹竿迅速帶動回岸上,梧桐葉便伸到了那個小娘子的面前。
花樂樂不言不語,不氣不惱,完全一副世外高人淡定的模樣,反叫那小娘子有些惱怒,偏偏又挑不出她的錯,只能一把搶過那張葉子,隨意掃一眼上面的內(nèi)容,毫不客氣地冷笑道,“癩蛤.蟆也想吃天鵝肉!當我們是冤大頭嗎?”說完鄙視了溪水上頭一名正翹首以盼的書生一眼,便將梧桐葉一頓搓揉成團,隨手擲入溪中,看到那書生臉色忽的黯淡,她心里不由地一陣暢快,顧不得這是阮家的地盤,就編排起了主人家的是非來,“也就只有苗娘那傻子才會被這些窮書生的花言巧語給迷住了眼!”說完又蔑視了花樂樂一眼,才拉著其他小娘子嘻嘻哈哈地離開了。
花樂樂把腦子轉(zhuǎn)了一圈,才想起苗娘是阮通判的二女兒,敢情剛才那個小娘子是借著紅葉題詩一事把阮苗和她鄙視了一番啊。
不過上班就是這樣,經(jīng)常會受到客人的冷眼和刁難,花樂樂無所謂,繼續(xù)手持竹竿站在溪邊——她今天的任務就是站在溪邊聽候客人的吩咐。
她忍下了,可不代表其他人能忍下,前面那一群小娘子剛走,后面就又來了幾個身穿華服的小娘子,為首的小娘子怒氣沖沖地走過來,一身鵝黃色裙裳隨風飄逸,宛如盛開的鮮花,極盡嬌妍。她瞪著花樂樂,“為何你剛才不出聲?”身為仆婦居然任由主人受辱!
“……”臨時工花樂樂無辜地睜著死魚眼,滿頭的問號:???
旁人勸道,“算了,苗娘,她不過是個下人,哪里敢聲張,不怕得罪貴人嗎?莫為難她了。宴席快開始了,咱們走吧?!?p> 苗娘聽聞,瞪了花樂樂一眼,冷哼一聲,便和眾人離開。
哦!原來這就是她的臨時少東家啊~花樂樂秒懂,因為有秋娘這個百事通,所以花樂樂得知今日這宴會的內(nèi)幕:
阮家二娘年方十五,卻喜歡上了一個窮書生,還鬧著要嫁給對方,阮通判夫婦自然是不樂意,正所謂‘結(jié)親有鴻儒,往來無白丁’,苗娘要是看上個名動天下的學問大家,阮通判肯定是舉雙手雙腳贊同啦,可要嫁給個窮得咣當響的書生,那是萬萬不可能滴!
所以才有了這次‘表面上是邀請上流人士來賞桂花,實際上是給阮苗相看夫君’的宴會。
宴席開始了,賓客們聚在一起吃得熱熱鬧鬧的,花樂樂站在溪邊,隱約聽到賓客的交談聲、絲竹管弦聲,她伸長脖子往那邊望去,只模糊看到賓客的背影。
實在無趣!
她四下打量,見沒人在這里走動,便迅速蹲下,然后掏出今早阮家管事的婆子發(fā)放的飯團:白瑩瑩的米飯和肉丁拌均勻后,捏成雞蛋大小的模樣,飯團只放了些鹽,沒有其他調(diào)味料,就是為了方便做活的下人及時止餓。
她一口就咬去了一大半,飛快咀嚼咽下,眼看就要將剩下的半個飯團消滅掉,誰知居然有人在她背后用力一拍,大聲呵斥道,“哈哈~讓我逮到你偷吃東西了!”
花樂樂被嚇了一跳,手里的飯團一時沒抓牢掉在地上,順著草坡滾入溪中,而她則被飯粒嗆到,發(fā)出驚天動地的咳嗽聲,“咳咳咳!咳咳咳!”
阮苗沒想到只是一拍,就讓花樂樂咳得臉紅脖子粗,一時也忘了主仆的身份,好心幫她拍拍后背順氣,不住地道,“對不起啊,我不知道后果會那么嚴重,要不我讓人帶你去看大夫吧?”
花樂樂一邊擺擺手,又繼續(xù)咳了一會兒,總算是將那誤入氣管的飯??攘顺鰜?,她兩眼淚汪汪地道,“小娘子,您怎么在這里?”才剛開宴不久,怎么她身上就一股子酒味了?
阮苗蹲在花樂樂旁邊,兩手隨意地扯著地面上的野草,“心煩,出來走走。”明明心里不待見她,可是那些賓客卻能堆出滿臉的笑容討好她,那些明里暗里的夸贊讓她聽了心里一陣不適,所以便借著更衣跑了出來。
花樂樂還能怎么辦?看在錢的份上,“哦?!比缓蟊M職盡責地陪臨時少東家一起蹲地上了。
“你怎么不說話?”阮苗等了一會兒,見花樂樂不出聲,便忍不住問。
“小娘子希望我說什么?”
阮苗瞪她一眼,‘我可是你的少東家,快問問我為什么心煩!’
花樂樂收到她眼里發(fā)出的信息,便問,“小娘子為什么心煩?”
阮苗將手中的草梗扔出去,“你們這些大人,最是庸俗!什么都不在意,只講錢錢錢!”
嗨!嗨!嗨!這位小姑娘,你說心事就說心事,開什么地圖炮??!花樂樂不樂意了,“沒錢難倒一山的漢。小娘子,您是不知道世道艱難,沒有錢,怎么活下去?”
阮苗也不高興了,反問道,“難倒為了錢,就要嫁給自己不喜歡的人嗎?易得無價寶,難得有情郎。我寧可吃糠咽菜也不嫁給我不喜歡的人!算了,說了你也不會懂?!?p> ‘這中二病還挺嚴重??!’花樂樂心想,‘就讓我這個熱心市民花大姐免費送你一個療程吧!’
“小娘子,我看您身上這衣裳真好看,估摸要花不少銀兩吧?”花樂樂羨慕地道,又指著阮苗頭上的首飾,“還有您頭上的釵環(huán),如此別致的款式,尋常人哪里有機會見過?”
說起華服珠寶,原本情緒低落的小姑娘便高漲起來,她面帶一絲驕傲的微笑道,“那是。這是我阿姊托人從京都給我?guī)Щ貋淼?,如今的府城可沒有這樣的花樣?!?p> 花樂樂兩手一攤,語氣平常地道,“所以沒錢的話,您就不能穿綾羅綢緞,不能佩戴如此漂亮的首飾了啊?!?p> “這,”阮苗摸摸手袖上的精致繡花,然后咬咬牙,“大不了我不穿了,不戴了,總該行了吧?”
花樂樂搖搖頭,“小娘子,窮人的辛苦,可不止這些?!币娙蠲缫瘩g,她連忙道,“關(guān)于您的婚事,我有一個辦法,可以讓您和通判大人都心服口服?!?p> 阮苗被花樂樂的話引起了強烈的好奇心,兩眼一亮,“是什么辦法?”
花樂樂看看四周,“小娘子,這里不是談話的地方,您若是愿意,可以托關(guān)官媒家的娘子轉(zhuǎn)告我一聲,改日咱們詳談?!?p> 阮苗不高興地嘟嘴,“若是通過關(guān)娘子,那必然要驚動母親大人的?!?p> 花樂樂笑了,“小娘子,我又不是偷雞摸狗見不得人的人,便是讓令尊知曉也沒什么,況且那個法子,一定需要令尊同意才可實施?!?p> “那行,后天你直接來我家。”阮苗一拍板就同意了,眼看自己出來太久,便急忙站起身一邊拍拍身上的草屑一邊交代花樂樂,“記得后天早些來我家!”說完就急急忙忙地走了。
花樂樂樂了,只差沒拍胸脯保證了,“我辦事,您放心!”
有錢不賺是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