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報告官長，我來報到咯！”我走到軍官身旁說道。
軍官循聲瞟了我一眼，然后轉(zhuǎn)過身來對我微笑道：“不錯，不錯，知道喊報告，誰教你的噻？”
“謝叔叔！”
我回頭看了看緊隨身后的謝叔叔。
謝叔叔的扮相和氣質(zhì)讓人一看就知道是個知識分子，而這位軍官看起來好像很尊重讀書人，還未等謝叔叔開口便主動拱手迎了上去：“原來您就是謝先生，幸會，幸會！”
謝叔叔拱手回禮，他沒想到眼前這個胡子拉碴的**頭子竟會如此敬重讀書人。軍官打量了一下我背后的大背囊，然后對謝叔叔說道：“張抗身上背的東西太多咯！除了被子和幾件可換洗的衣服，其他的就盡量不要帶了。按說部隊該給發(fā)，張抗參軍啥子都不用帶，只是咱們川軍團(tuán)現(xiàn)在軍費有些緊張，所以……”
軍官有些尷尬地朝謝叔叔”傻樂“著。軍官所說不假，因為他自己身上的軍服也早已破得滿是補丁。
“張抗？”
謝叔叔一家一臉疑惑地看著軍官：“老總，您是不是記錯了？我家娃子叫張冉，冉冉升起地冉！”
“怎么可能搞錯嘛！”
軍官也是一頭霧水。為了證明自己沒有弄錯我的信息，軍官開始拼命地翻著他那厚厚的破本子。
“張抗……張抗……”
軍官一邊口中念叨著一邊翻找著，不一會兒，本子就被軍官遞到了謝姨面前：“喏，大嫂你看嘛！手印都按了的，咋子可能會錯喲！”
謝叔叔看了看本子又看了看我：“你改名字了？”
我點了點頭：“要去抗日，要給自己提起，所以昨天報名時自作主張改了！”
軍官聽我這么一說，頓時一臉的不可思議。他一直以為“張抗”這名字時謝叔叔給我起的。謝叔叔聽我解釋后沒有呵斥我，而是微微點頭表示默許認(rèn)可。
“嘖嘖，這讀過書就是不一樣！不像我們這些大字認(rèn)不得幾個的活瞎子！”軍官一臉羨慕道。
謝叔叔很是謙遜地對軍官說道：“我這侄子一身的學(xué)生氣，怕是一時間難以很好地適應(yīng)軍隊里的生活，還懇請老總?cè)蘸竽芏喽嚓P(guān)照！”說著，從衣兜里掏出了他最為心愛的懷表。
軍官見狀急忙連連擺手道：“要不得！要不得！此次不同以往，為國而戰(zhàn)，全國民同仇敵愾！要不得……要不得……”
“可是……”
軍官雖是這么說，可謝叔叔還是很不放心。軍官自然是看出了謝叔叔的顧慮，繼續(xù)說道：“今天一上午收了好幾個和你侄子一樣的學(xué)生兵，可真是讓我犯了難，我只好向上峰請示，上峰指示要好生對待這些高材生，到時候會直接編入軍官序列，暫時負(fù)責(zé)連隊教員職責(zé)！”
“教員……可是他們什么都不會?。 爸x叔叔不解道。
軍官一臉興奮道：“扛大槍不得會，但是認(rèn)得字嘛！讓他們下連隊教戰(zhàn)士們識字學(xué)文章！”
“要得！要得！”
謝叔叔一家一聽說要把我分到連隊當(dāng)教員，還是個軍官編制，不禁松了口氣。
“所以說嘛！謝先生放心，軍隊里粗魯?shù)娜耸嵌嘁稽c，但是還不至于沒腦子到去欺負(fù)一個軍官！”
軍官的這句話像是給謝叔叔一家吃了顆定心丸。謝叔叔見軍官并不是在和他客氣，也就只好將懷表收回。
我按照軍官的建議，只將一床被子、一套換洗衣服和一雙還未上腳的新布鞋留下。
“你同學(xué)送給你的紀(jì)念品不帶上么？”謝姨問道。
我搖了搖頭，從衣兜里摸出謝叔叔昨日給我的照片——我家的全家福。
“謝叔叔，這照片還是您替我保存吧！萬一我不幸戰(zhàn)死，您就把照片在我墳前燒了吧！“
我自認(rèn)為我的話說得很是悲壯。的確，我話音剛落謝姨和文靜便再次嗚咽了起來。
謝叔叔將照片遞還給了我，并且還多了一張，是我們會成都后全家一起合拍的全家?！@是我人生之中第二次拍全家福。
“我有底片，冉冉拿著吧！想家的時候拿出來看看！”
我轉(zhuǎn)過頭來看了看軍官，我不知道此時的我為什么要看向他。軍官朝我點了點頭：“收下吧！這對你來說很重要，日后很可能會救你一條命！”
我不懂軍官在說什么，但是我照做了。
我將照片仔細(xì)收好，然后對文靜說道：“回家后你把曉雅送給我的照片退還給她吧，還有那粉紙鶴?！?p> 文靜很是驚訝地看著我：“你舍得？”
我很是燦爛地笑著拍了拍心臟對她說：“有你的就行了！”
“呀！”
文靜被我的話弄得白皙小臉?biāo)查g泛起了粉暈，“瞎說啥呢！”文靜“沒好氣”地白了我一眼。
謝叔叔和謝姨像是沒聽到一樣，夫婦二人對于我的出言不遜沒有任何的反應(yīng)，像是我本該對文靜這樣做一般。其實，我和文靜從小青梅竹馬，她早已對我產(chǎn)生了在她這個年紀(jì)本不該有的情感，然而謝叔叔和謝姨倒也樂得其成，也就沒有橫加干涉。
謝叔叔一家走了，他們?nèi)揭换厥?，笑容里裹挾著熱淚逐漸消失在了我的視野當(dāng)中。沒多久，我也走了，和八個我完全陌生的同齡人跟著一個同樣完全陌生的軍官走了。
少城公園恢復(fù)到我和謝叔叔一家來之前的樣子。
我們默默地在后面跟隨著，跟隨著眼前這位腳踩草鞋、衣衫襤褸、形如叫花的陌生軍官。若非她頭戴青天白日藍(lán)布軍帽，腰別殼子槍，任誰也看不出來這是位川軍團(tuán)里的一名軍官。
“也不曉得康麻哪里去了……”我一邊走著一邊想著。
我不以為康麻敢當(dāng)逃兵而不來報到。因為當(dāng)他在花名冊上按下手印的那一刻，當(dāng)他把家的住址告訴征兵處官兵的那一刻，他的命已然不屬于他自己。他可以選擇當(dāng)逃兵，但所要付出的代價卻是極大的。若想保全家人不被連坐，那么就必須馬上連夜舉家遷出成都。然而且不說他們能否逃脫，單是漂泊他鄉(xiāng)對于康麻家，這種土生土長的成都人來說是不可想象的！更何況康麻選擇投軍又是家里的意愿。康麻不是我們這九個學(xué)生，他和我們沒得比，我們不一樣！
“他會被分到哪里去呢？”我一直暗自嘀咕著。
我和同行的八位同仁暫時沒有什么交流，我之所以會一直念叨著康麻并不是因為我和他的關(guān)系有多好，而是為了盡量讓自己不去想起謝叔叔、謝姨和文靜的樣子，不想讓他們猶如膠片般沒完沒了地在我腦海中來回游蕩?？德榇藭r只是我用來給自己做精神麻醉地工具，僅此而已。
“兩個只有兩面之緣地小屁孩能有什么交情？”我突然暗暗自嘲道。
也不曉得走了多久，只覺得太陽離西山愈來愈近，而我們則離市區(qū)越來越遠(yuǎn)，直到天已完全變黑，我們才來到了此行的終點。
軍官將我們九人引入了軍營，這是我們?nèi)松谝淮翁と朐谖覀兛磥順O為粗鄙的地方，盡管這個粗鄙地方里的粗鄙漢子們會在不久的將來成為保家護(hù)國的勇士。
走完了一切手續(xù)已是深夜，好在有月光可借，軍營里的崗哨依稀可見。軍官趁著月光，領(lǐng)著我們來到了一間草房前。
“這屋頭沒人，你們今晚先在這里住下，明天等候分派命令！”軍官推開房門指了指黑得伸手不見五指的房間說道。
軍官語畢，也不等我們有所反應(yīng)就自顧自地走了。
“想必也是困頓了吧？”我看著逐漸消失在黑暗的背影喃呢道。
雖然此時銀月高懸夜空，但屋內(nèi)卻仍舊黑洞洞伸手不見五指，我們九個人面面相覷，一時間竟不知所措起來。畢竟都是白臉書生，過慣了燭燈伴夜讀的生活，誰也沒有完全面對黑暗對陌生環(huán)境進(jìn)行探索的經(jīng)驗。
“這可咋子辦嘛！”其中一個看起來有些弱小的同仁帶著哭腔道。
“真是的，也不曉得里面有沒得電燈或是蠟燭？那個人也不告我們一聲，著實有些可惡！”黑暗中另一個人牢騷著。
我看著黑漆麻古的房間也是一個勁兒地犯嘀咕。由于以前對當(dāng)兵的沒什么好印象，因此此時我很擔(dān)心有老**子躲在里面準(zhǔn)備戲弄我們、看我們的笑話，要真是那樣，萬一讓他們得逞，那日后我們也就別想有好日子過了。還當(dāng)他們的教員，不被他們奚落死都算萬幸！
我低頭掃視著房前的環(huán)境，發(fā)現(xiàn)在草房的墻角處堆放著一堆劈好的柴火垛，我眼球滴溜一轉(zhuǎn)，拎起一根木棒朝屋內(nèi)摜了進(jìn)去……